君承乾之死在朝中掀起惊涛骇浪，下臣弑君，此为大逆不道。闹市之内，众目睽睽之下，钟离楚将那一剑刺入了君承乾心口，即便南境王府手眼通天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白发人送黑发人，武帝如何不怒如何不殇。

甚至连审讯都无，钟继嗣被压入监察司黑牢之后，武帝就直接下旨，明日午时将他推出午门问斩。

大雨漂泊，钟离楚连夜进宫，整整在千秋殿外跪了四个时辰只为见武帝一面为自己儿子求情。

雨点似珠串自天际斜挂而下，一辆马车停在琅琊巷中。

喂完石玲珑吃下最后一口安胎药后，宗曦才不慌不忙的往大厅过去。宗翡早就坐在堂中许久，旁边女子摆弄着一把小剑，唇角笑意清浅，几乎是掐准了时辰，子时的最后一刻，宗曦走了进来。

他脸上的笑容浓而不散，目光落在宗玥身上，“成了。”

宗玥并无太多惊喜之色，“还算不得成事，还有一份‘大礼’咱们没送过去呢。”

“不过，玥儿当初是怎么料到，钟继嗣一定会追上去找君承乾麻烦的？”

“我可没料到。”宗玥耸了耸肩，“人在气头上往往会失去判断能力，钟继嗣此人睚眦必报又冲动跋扈，君承乾害得他错失爱‘子’以他的性格如何忍得下这口气。说起来，若非戚老将军早年在南境王府埋下的那颗暗子，今日我们也未必能成事？”

宗玥声音渐沉，“不过告诉钟继嗣情况有变，那蠢货就自己送上门去。当时情况混乱，那把剑又是握在钟继嗣手中，谁会注意到他身后，有谁在暗中使力呢？只是可惜了……”

“此事并非密不透风，以钟离楚的老奸巨猾给他一点时间定能查出蛛丝马迹。”宗曦接口道，笑容里闪过一抹邪气，“可那又如何，现在这只老阉狗最缺的就是时间。”

宗玥撑着下巴，眉梢微挑，“咱们现在静观其变就好，我可惜的是那枚暗子，这人虽是死士，就此折损却也可惜了。等钟离楚反应过来，只怕他也……”

“放心，那阉贼不会有机会。”宗翡站起身，一如既往的温和儒沐可眉眼处的锋利与森寒却再难隐藏，“现在有人比我们更想要他的狗命！”

“在外面呆了这么久，现在也该回府了吧。”宗曦轻笑道，本想伸手去揉揉她的脑袋，须臾间却又反应过来，近前的女子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与自己四处捣乱胡闹的小女孩了。

这三年她的冷漠固执，百般谋算，像是故意将自己包裹在复仇的蚕茧里。以此来回避着或掩饰着什么。这一切看在宗曦他们的眼中又何尝不是折磨，如今，大网已将敌人牢牢锁住，可自己这妹妹心里那张网又何时才能解开？

“今晚就别走了，你嫂嫂知道你回来了，下了命令明儿可是一定要见到你。”

宗玥眼波一闪，脸上有几分无奈与恍惚。

“好。”

……

梧桐苑里，宗玥倚楼而坐，看着庭内风雨飘摇。

“便是要等消息，郡主也该早点歇息，身子重要。”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后方响起。

宗玥没有回头，只是拿起手边的酒壶朝后一抛，身后人稳稳的接住。

朱九将塞子打开，默默的喝下一大口。

“你守了我三年，这三年可以说无时无刻不跟在我身边。”

“郡主的聪慧在下不及，这三年总有疏漏的地方。”朱九沉眸道，饶是他半步不离，宗玥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将人送去了北燕。

宗玥唇角轻勾，像是讥诮又像是自嘲。

“两年前，我让人掘了他的坟冢。”

朱九的身体猛地一僵。

“你果然……”果然没有失忆……

宗玥微微偏头，黑眸似波澜不兴的黑海，像极了当年那个人。

“当年他为了掩盖瞳色常年服食的丹药里有一味槐草。”宗玥漫不经心的说着，“服用槐草者，死后尸骨呈血红色，你猜猜，我掘开那座坟冢后所见的尸骨……又是什么颜色？”

朱九紧抿着唇，抬头对上那双黑眸，再难掩盖心里的情绪。

雨声滴答，二人对视间一片死寂。时间空间在这一刻像被一把无形的刀从中斩断，泾渭分明的被剖离开来。

冗长的沉默中，宗玥率先举起酒壶与他碰了一下。壶壁碰撞声清脆，混合着女子冷漠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该离开了。”

没有责难，没有质问。当年之事恍若过眼云烟，被她轻飘飘的带过。连同那个人，那段情，在这一刻都似彻底的被斩断。

三年……

她等了三年，只为一个答案。

等那个人亲自出现在自己面前，亲口告诉她。可如今，她不想再等。

凭什么，要再等？！

这夜，绝不平静。

风雨不歇，千秋殿外，钟离楚依旧跪在青石地上。

一道华贵的身影自殿外疾走进来。

“随本王出宫。”君子濯面色沉如滴水，“此事已无寰转的余地，你现在面圣只会更加触怒他罢了！”

“贤亲王请走吧，若让陛下瞧见你也在此，只怕更是不妥。”

君子濯眼里闪过一抹狞色，俯下身厉声道：“明哲保身你难道不懂！本王奉劝你，好好想清楚，莫在这最后关头连累本王与你一起输得一败涂地！”他说罢，怒然拂袖而去。

钟离楚满面阴鸷，君子濯的一席话更似火上浇油。

想他这一生军功硕硕，权势滔天，到头却成了个不能传宗接代的阉人。就连仅有的一个儿子，眼下也要被拖去问斩！

一国之君又如何，当年若不是他们这群旧臣辅助，他君戎不过一个市井蝇头的乞丐罢了！

骤然，钟离楚站起身来，周身杀意肃穆，大步往千秋殿走去。

“前方就是贵妃寝宫，速速退下！”

“南境王你是要造反不成！”

“快快退下，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擅闯！”

“滚开！”钟离楚鹰目如电，他动身的刹那一众黑衣甲兵从四方窜了出来，拥聚而上。

苍穹之上，惊雷滚过。

殿门砰的一声被踹开。

雨夜之中，雷光作作，映衬着钟离楚那张脸狰狞似恶鬼。

“南境王钟离楚有事面圣，请陛下出来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