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娴也不多话，推门而入。

半个月没过来，原以为院子再乱也还能住，没想到，一进门青莲就吓得尖叫不已。就连青杏也脸色发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满院的白幡、纸钱、灵符，乱七八糟到处都是，墙上挂的、树上扯的、地上飞的，一眼看过去，像在坟场似的。

饶是再大胆的人，也要被这阴森的场面给吓住了。

换做前世，楚娴肯定也会震惊恐惧。

可现在，她只是淡定的挑了挑眉，捡起地上的白幡，揉成了一团。

经历过生死轮回，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这世上真正可怕的从来不是鬼，而是人心。

她既来了，自然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

钱氏什么伎俩，尽管使出了好了。

楚娴弯腰捡地上东西，捡完都细心收着，青莲浑身发抖，拽着青杏的胳膊，对楚娴道：“六，六小姐当真不怕啊？”

“一些纸而已，有什么好怕的。若是母亲在天有灵，也会护着我的。”

楚娴说的坦然，无端的让两个心悸的丫鬟也定住了神。

青莲朝青杏道：“呵呵，还真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怕。”

青杏却瞪了青莲一眼，忙上前替楚娴一块整理：“六小姐说的是，奴婢帮你吧。”

楚娴看了青杏一眼，见她眼神真诚，不似作伪，便抿唇点了点头。

收拾了两个时辰，院里才打扫干净。

三人累的坐在台阶上直喘气。

青莲扯着收拢过来的白幡、灵符，抱怨道：“六小姐，你留着这个做什么？铺床啊？”

楚娴微微勾唇：“自有妙用。”

休息了片刻，楚娴突然起身对两个丫鬟行了一礼。

她郑重道：“两位姐姐跟着阿娴委屈了。”

青莲、青杏微微一怔，急忙扶起她道：“六小姐这是做什么？伺候小姐是我们的本分。”

楚娴却没起身，她摇了摇头说：“主子也分三六九等，跟着我这样的庶女，你们在府里没脸不说，怕还要受别人的气。刚才你们也瞧见了，大夫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往后不会给我好日子过。在后宅里，无权无势，又无人庇护，能活多久，我也不敢保证。”

这是楚娴掏心窝子的话。

两人互看了一眼，都没想到，楚娴会把她们担忧的事儿摆上明面。

“母亲在世的时候，常告诉阿娴，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阿娴不想辜负母亲的期望，阿娴不想死……”

说着，小姑娘眼圈便红了。她抹了把泪，对俩丫鬟道：“我无意拖累两位姐姐，可祖母将你们给了我，咱们三个的命运便绑在了一处。若我有个好歹，你们怕也难逃罪责。”

青莲散漫的心思立刻收了起来，就连青杏也面色凝重。

楚娴说的及对，从她们踏入这院子开始，就与楚娴上了一条船。若船漏了，大家都落不着好。

楚娴虽是庶女，到底是个主子。

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们作为贴身婢女，第一个要追究看护不利之责。

楚娴见两人若有所思，又话锋一转：“阿娴以前不懂事，如今落得如此地步，是咎由自取。现在阿娴什么都明白了，绝不会再犯蠢了。若姐姐能帮阿娴，阿娴保证绝不亏待二位姐姐。”

这是典型的，先示弱卖惨，再言语威胁，之后再画饼引诱。

楚娴演技好，套路玩的溜，俩丫鬟那里是她的对手。

半晌，青莲先是懊恼的骂道：“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你这个害人精。”后又沮丧的看着楚娴道：“我们现在除了跟着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青杏到是冷静许多，很快就明白楚娴的用力。立刻表忠心道：“老夫人既然把我们拨给了六小姐，那我们便是六小姐的人。以后自当全力帮衬小姐，绝不会有二心。”

很上道嘛。

楚娴嘴角划过一抹笑意。

她们是老夫过的人，所以，她并不担心这俩人被大夫人收买。

唯一担心的是，这俩丫鬟阳奉阴违，等着她一倒台就回去找老太太。

楚娴现在势单力薄，必须争取帮手。

这一番言语，摆明了利弊，又以真心相待，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

见青莲不情不愿的点了头，青杏也很快表明态度。

楚娴大大的松了口气。

攘外必先安内，她绝不容许，自己前面拼杀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捅刀子。

不过，光口头协议还不行。她必须要让这俩丫鬟死心塌地的跟着她，再无倒戈的可能。

于是，目光射向那篓里的白幡，朝二人一笑：“大夫人对咱们这么好，咱们是不是也回一份礼？”

青莲嘴角抽了抽：“你想回礼，也得有银子啊。你身上的衣服还是老夫人给你做的呢。我看这院子干干净净的，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吧。”

青杏扯了扯青莲的衣服，青莲没当回事。

她压根也没把楚娴当主子。楚娴毕竟是姨娘生的庶出，身份比丫鬟高不到哪儿去。

所以，说话直来直去，刀子嗖嗖乱飞。

楚娴早习惯了，脸上没有任何不悦。只朝她眨了眨眼睛：“谁说没钱就不能送礼了？”

…………

入夜。

三更之后。

一个浑身裹满白幡，头上贴着符纸的人出现在了飘香院墙外。

青莲提着厚重的布，挪着小碎步，一脸郁卒的跟在楚娴身后，眼神幽怨至极：“小姐，这布裹的我透不过气来。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万一被发现……”

楚娴扭过头，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明明是个小不点，一个眼神就制住了青莲的抱怨。

青莲气闷不已，望着这个小萝卜头似的孩子，觉得自己肯定疯了，才会答应她扮鬼来吓大夫人。

楚娴见她消停，这才对青杏道：“你去用刀拨开门闩。成功了学声猫叫。”

青杏稳重很多，领了命，握紧刀就去了。

走到一半，突然火烧似的，又跑了回来。

楚娴刚想夸她呢，见此情形，忍不住怒道：“青杏，你被鬼追了……”

话未说完，楚娴猛地制住，瞪大了眼睛。

因为不远处正有一个青衫少年，夹着书朝这边走来。看样子，刚才应是在河边亭子里看书赏月了。

她们这里有树木遮挡，比较隐蔽，可飘香院的院门前却是一条干净的石板路。

一露面，就会被逮个正着。

刚才青杏过去，应是引起了他注意，此时，他竟然直接奔着这边过来了。

若是瞧见青莲的装扮，那她就彻底玩完了！

想到此处，楚娴对二人道：“我将他引开，你们俩见机行事。”

说罢，当机立断，立刻冲了出去，直接撞在了少年身上。

“嘶——”

少年被撞得胸口疼，一把推开贴在他怀里的人，就要训斥，岂料一低头就瞧见楚娴揉着脑袋龇牙咧嘴的模样。

少年惊讶道：“阿娴，你怎么在这儿？”

楚娴抬头，羞涩的唤了声：“大哥哥。”

今夜的月亮很圆，月光把庭院照的澄亮如洗，也把小姑娘眼中的怯意照的无所遁形。

她紧张的绞着衣角，轻声道：“我，我睡不着。”

楚瑄皱了皱眉，睡不着也不能三更半夜跑出来呀。于是，立刻板起脸训道：“胡闹，这旁边就是碧波湖，你若失足掉进去，身旁又没个丫鬟，淹死了都没人知道。”

少年虽然只有十五岁，可脸一沉，眼一瞪，还是很吓人的。

无端让楚娴想起自己的老父亲，雍勤伯。

他生气的时候也是这样，脸又黑又臭，好像人家欠他几万两银子似的。

楚娴心里反驳道，无缘无故的我怎么可能掉河里，真是杞人忧天，脸上却是受教惭愧的样子。

抿着唇，小心翼翼的扯住了楚瑄的衣袖摇了摇。继续发射孩子的可爱攻势，虽然她内心挺鄙视自己的，可为了大局，她只能掉节操了。

“大哥哥，我，我知错了，你能送我回去吗？”

楚娴嘟着嘴，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眼神中带着稍许讨好。

楚瑄见她这样，无奈的叹了口气，抽出衣袖，握住了她的手，道：“走吧。”

庭院寂静，一大一小两个人，手拉手走过花园小径，走过抄手游廊。

月光落在他们身上，仿佛被镀上一层浅浅淡淡的光。

楚娴百无聊赖的扭头，见地上两个影子距离很近，时而叠在一起，时而分开，挺有趣的。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朝前面抓了抓。那影子便如抓在了楚瑄的头上似的。

她一边殴打楚瑄的影子，一边在心中愤愤道：让你教训我，让你坏我的事儿，老子打死你。

她正打的高兴，不妨前面的人猛然停住。

她直接撞在一个坚硬的脊背上，鼻子差点碰歪了。

楚娴正揉着鼻子，小声嘀咕：“怎么说停就停啊，也不提前说一声。”

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句：“心有怨气？”

楚瑄声音冷冷清清的，听不出息怒。

楚娴深吸了口气，看来自己刚才的动作被楚瑄发现了。

他他他不会生气了吧？

楚娴急忙挽回道：“没有，没有。大哥哥说我，也是为我好。”

楚瑄站着，听她声音紧张，憋着笑没出声。

楚娴真急了，她赶忙扯住楚瑄的袖子，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还把马屁拍了一遍：“大哥哥学问好又聪明，肯定不会跟我计较的是不是？”。

她巴巴的讨饶。

声音又软又糯，只怕谁听了也忍不住心软。

楚瑄什么都没说，重新拉住楚娴的手往前走。这回楚娴老实了，亦步亦趋的跟着，不敢再有小动作。

可走了一会儿，她突然发觉不对。

这不是回溢香园的路，急忙拉住楚瑄的手停下：“大哥哥，我已经不在祖母那儿住了。”

楚瑄有些惊讶，转头看着她道：“那你住哪儿？”

“我原来住的地方。”

楚瑄眉头隆起，她以前住的不就是江姨娘的溢香园？

那地方偏僻又潮湿，院子又矮，一天时间里有大半天都见不着光，实在不是个好住处。

前两日，他还听说大夫人半夜被鬼缠身，在溢香园做了几场法师。

下人们提起溢香园，也都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她才多大，就一个人住在那儿。

怪不得晚上会睡不着。

听说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胆小。他的嫡亲妹妹楚沅，说起来还比楚娴大一岁，光听了下人们讲府里发生的死人事件，就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每次都吓得哭醒。天天都吵着要跟他娘睡。

更别说楚娴还是亲历者。

内心恐怕更是不安。

想起楚娴的遭遇，楚瑄的大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楚娴的小手，轻声道：“怕吗？”

楚娴摇了摇头。

若让楚瑄知道，人其实是她杀的，恐怕受惊吓的就是楚瑄自己了。

楚娴心系在外做任务的丫鬟，想快点摆脱楚瑄赶回去。偏楚瑄执意要送她到溢香园。

在门口，楚娴高兴的跟人再见，蹦蹦哒哒的进院子，然后闪身躲在了一棵大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