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云鹤的质问，卫昭重新坐下。她垂眸看了看那炭盆中跳跃的火星子，随即抬头看向云鹤，“我没忘。”

“我从城楼上跳下，继而重生在了晋国的九公主身上。我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晋国的荣华公主。为了北齐，我利用了很多人，骗了很多人。如今北齐光复，我应该做我自己了。云鹤，我只是卫昭，不再是什么容华公主了。北齐虽还是北齐，可有着容华公主的那个北齐已经覆灭了。我累了，不想再背着这个身份做什么。为北齐，我已经倾尽所有。这样还不够吗？”

云鹤沉默。

“为什么还要我以这样的身份回到北齐呢？我这个公主对北齐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呢？云鹤，北齐，现在是你的北齐了。将会由你再去书写另一个篇章。而我，我如今是卫昭，也是姜宁。我是秦羡的妻子，我是念儿的母亲。我现在只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身份。”

“你，生过孩子了？”

卫昭点点头，想到念儿，眉目便柔和了起来，“是啊，他已经三个多月大了。全身都肉嘟嘟的，已经学会和我调皮了。”

卫昭看着云鹤道，“以前我是有执念的。这执念如同你一样。每时每刻，北齐这两个字压在我的心中，如同一块巨石。我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北齐。后来姑姑一直在劝我。她说北齐的覆灭，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而北齐的光复，也没法靠我一个人就可以的。她叫我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叫我放下那些重担。她告诉我，这乱世本就不是一个女人说了算的。我那是后续总反驳她。叫她不要说了。因为我其实知道，她说的没错。可我害怕啊。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了，那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我以何种身份来存活在这里呢？我还是秦羡的妻子，还是晋国的九公主吗？那我将会一辈子活在自责和纠结之中。我甚至想着，什么时候我死了，我的父皇母后都不会认我。”

卫昭嘲讽的一笑，“可后来姑姑走了，身边没有人再唠叨了。我才知道，抓住身边拥有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人不能贪心，没办法掌控所有的。我连身边的东西都抓不住，还拿什么去抓更多的东西呢？我现在当了母亲，心态便平和了许多。便想着，有孩子陪着，有家人陪着，便好了。外面的纷争我又能左右什么呢？便是想及此，我才觉得，那些人的命都是命。他们即便是晋国皇族，可他们也许没有参与过那场战争。他们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许连京都城都没有走出去过。他们唯一的贪欲，便是能享受这荣华富贵，好好的过一辈子。所以，他们为什么该死呢？还有这京都城内的百姓，还有守军。包括你手底下的将士。都是命啊。既然可以和平解决，为什么不这样呢？你如今攻占了京都城，或许京都城以后也会产生第二个云鹤，第三个云鹤。他们为了光复自己的国家，又要卷土重来。战火一次次的燃起，最后谁又能得到什么呢？”

“云鹤。北齐已经光复了。带着你手底下的北齐人回到我们的故乡吧。带着他们重新过上安稳的日子。”

云鹤道，“即便是现在休战，你以为以后就不会再打仗了吗？”

“我知道。战争是不会永远停止的。可它不要在你手里再继续开始。我希望，如果有休战的机会，大家都可以存着一份善念，为了更多人的性命。”

云鹤逐渐被卫昭说动。但他还是道，“即便我停止攻城？若是晋国卷土重来，又打回北齐呢？”

卫昭道，“晋国现在已经千疮百孔，早就没有再掀起战争的资本。你们可以签一份协议，确保两国多少年不开战。日后再有昏君出现，或者暴君出现，那都是后话了。历史从来都不是由一个人来书写的。”

云鹤道，“如今晋国的皇上奄奄一息，难道让我和这晋国的长公主签这份协议吗？她做不了这样的主。”

“那就等。”卫昭道，“姜牧的队伍快回来了。如今这朝中最德高望重的便是他了。”

云鹤手边握紧了惊雷，道，“你要我等姜牧回来？”

那份杀气，卫昭瞬间感受到了。她说道，“姜牧虽然回来了，可他带回来的人并不多。且他们被困在风雪之中那么久，再加上日夜兼程，即便是到了，也对你们构不成什么威胁。何况，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份协议，而将我们北齐人至于危险的境地。”

见云鹤不说话，卫昭又道，“我当时年少懵懂，却也知道，你是我值得敬重的人。我希望以后，你还是那个我敬重的人。”

她到底是会说啊。

来时是不是已经把所有都想好了。

抓了自己的把柄来指责自己，又劝自己做个值得她敬重的人。

可他还是信她。知道她曾经为这个国家做了多少事情。他依旧能相信，她今日来的目的是出于善意。

“真的不打算回北齐了吗？那里是你的家乡。”

卫昭一笑，云鹤的语气变得柔和，她知道，他应该是已经有了决定了。

卫昭道，“会回去，不过不是现在。或许日后云游时，便回去看看了。”

云鹤仍旧有些不死心。毕竟，他对那个皇位真的没有什么兴趣。

卫昭仿佛看出他所想，叹口气道，“你可别再提让我当什么女帝的事情了。我当个母亲，管一个孩子都费劲，还让我管那么多人。云鹤，你还是饶了我吧。我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云鹤唇角微扬，道，“你从来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卫昭道，“好吧，就是稍微有一点不普通。不过现在当了人妻，又为人母，也就是个普通女人了。总之，北齐交在你手里，我比谁都放心。我相信你，会成为北齐的好皇上的。你要是不好好干，我指不定哪天就以容华公主的身份来声讨你啊。”

云鹤淡淡的一笑。随即又问道，“若是可以，我希望你随我回一趟北齐。我希望我登基时，你是在的。”

卫昭忙摆手，“不去了。我如今的身份过去实在是尴尬。弄得里外都不是人了。你要是登基，也别把我这个烫手山芋带着，岂不是自找麻烦？还有……”

卫昭垂了垂眼眸，道，“我还得等着他回来呢。”

没有说他的名字，云鹤心中明白，她要等的是秦羡。

或许是秦羡，真正让她放弃了以前的种种，愿意为了自己重新好好的生活吧。

卫昭舒了一口气，道，“既然这么说好了，我也该走了。你别到时候反悔啊，宫里的人还等着我的消息呢。”

“不反悔。”

“我相信你。”卫昭笑靥如花。

她想了一下，又道，“皓雪去世一段时间了。等登基之后，好好的找个女人吧，你实在是不小了。”

云鹤一下子有些无语。

卫昭摆摆手，“真的走了。你别送了。”

当卫昭走出营帐的时候，她还是提着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劝说云鹤同意休战并不容易。她其实根本没有多少胜算。最差的结局是，云鹤将她掳了，强行将她带回云都城。不仅如此，还攻了城。

好在，她说服了云鹤。

云鹤他，依旧还是当年那个能让她情窦初开的英勇少年啊。

卫昭想，她心动的两次，眼光都不差。

等接近马车时，她的心情和步子都逐渐放松下来。

车夫扶着她上了马车，见她神采飞扬，便知道事情成了。

“回宫吧。”卫昭说道。

车夫也十分有精神的应了一声。

卫昭刚在马车内坐定，突然听到有人唤她，“小九……”

卫昭全身一颤，眼泪瞬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