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城方向。

顾啸尚没考驾照，全程路段都得顾晓情来开，她无比庆幸自己昨天下午补了个觉，不然四十八个小时不睡，疲劳驾驶不可能吃得消。

这条省道特别狭窄，五年没回来，天又黑着，她并没把握能开好。

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找个稍微空旷点的地方停车休息。

车停下没多久，一个女人过来敲车窗。

车灯大开，哪怕是漆黑的夜下，这部分区域依旧被照得昼亮。

顾晓情已经和两人打过照面，就是上次楠楠被抢走抽血事件后，靳以尧安排在隔壁别墅里的人，兄妹两人都是军人出身。

“顾小姐。”卢雨的声音并不高，但咬字清晰，“待会儿我来开车吧。”

“休息下等天亮再走，就快到了，这边的路不好开。”

卢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态度坚定的重复道：“靳总特意吩咐的，接下来的路段由我来开。”

靳以尧吩咐的……

顾晓情和她对视半秒，到底是没再拒绝，开车门下了车，“靳以尧什么时候打的电话？”

“就在两分钟前。”

顾晓情呼吸一窒，看向还在导航的手机。

已经早晨四点多。

这个点靳以尧还不睡？

卢雨似乎看出她未出口的疑惑，半是解释道：“靳总刚到R城。”

连夜回来的……

如果没有顾啸尚来找她，她现在还在卧室里安睡。然后，睡梦中醒来，发现他趁夜回来，就被他这样看似深情的举动感动到。

接着，做出一串深陷于爱情而不自知的女人，会做出来的愚蠢举动——动摇，原谅，等他。

周而复始的被骗得团团转。

就像是一只被温水缓缓煮着的青蛙，等到发现不对劲要逃的时候，无力回天，只能等着死亡降临。

幸好，煮她的水还没有那么烫。

她还可以及时抽身，尽管过程可能没那么轻易。

“顾小姐……”

顾晓情回过神，“那你来开吧。”她不争抢，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只是打开后车门之前，没忍住抬头看天。

夜空漆黑，繁星稀少。

这天，冷得实在有些厉害。

还记得以前在家里这个天气，大家都已经穿上袄子了。

打开教室的玻璃外面就是大山，偶尔还能看到劳作的身影，春种秋收，算得上大的纠葛是被谁家的鸡硺掉大半片田地的菜，谁的新装修的屋子屋檐水漏到家里来。

一个村邻里乡亲全认识，结婚不讲究门当户对，看对眼就行。谁都是勤快的，也没那么多区区绕绕，菜多了就各家各户的送，一年去不了菜市场几趟。

今天闹了小纠纷，置气个一两天改日就散了，再次说笑。

就像是世外桃源。

没有金钱的腐蚀，没有权利的诱惑，没有那些与生俱来的有预感和鄙夷的目光。

或许，那些喧闹的争夺和尔虞我诈到最后，谁都渴望在这样的地方寻求一份安稳，返璞归真，落叶归根。

顾晓情收回视线，打开车门，“麻烦你了。”

这一走，也许再不回去了。

顾晓情抱起熟睡的女儿，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春耕秋收，她可以在家乡里的校园区应聘代课老师，考个编制，嫁个踏踏实实的人，有个安安分分的家庭，不至于她忙了孩子就没有人照顾。

这里沿路没有路灯，车窗外是一片黑暗，但顾晓情抱着女儿，就像是抱着全世界。

冬天的早晨从来很晚，微微的透亮会从东边一点点爬起。

山林里温度很低，车窗起了雾，又被除去。

车外风景不断后退，好像同时的，靳以辰、靳以尧还有邱婉玲金秀盈那些大城市里乱七八糟的人……全部跟着远去。

抵达竹白村的时候，七点出头。

清晨唤醒了村里劳作的人民，近日里连绵的阴雨天气，没怎么修补的道路泥泞坑坑洼洼，能看到那些方块田上还有白森森的一层霜。

“哇，妈妈，昨天下雪了吗？”

顾晓情低头，才发现楠楠已经醒来了，正揉完眼睛惊奇的叫。

“那叫霜。”

幸好出来的匆忙也没忘记带冬天的衣服。

遮耳款式的小帽子，小口罩，小羊绒围巾，可爱的红呢子裙、加绒棉裤、小雪地靴。顾晓情给楠楠套上牵绳挂在脖子上的小手套，算是彻底的帮女儿从头保暖到脚。

“哇……”楠楠踩在那些霜上面，惊得哇哇叫，“硬梆梆的哦！”

“那是泥土被冻的硬梆梆。”顾晓情发现那小家伙跑得快，迎面又走来一伙村民，忙叫：“楠楠回来。”

楠楠就像是小企鹅一样，一摇一晃看似十分笨重的跑回到妈妈身边。

顾晓情握住她的手。

“妈妈你没有带带手套。”楠楠闷闷的小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仰头看她，“我的给你……”

“没关系，妈妈不冷，妈妈带你去看外婆外公。”

顾晓情抱起走路不快的小家伙，楠楠立刻搂住她脖子，外婆外公啊，好紧张。

家里没多少积蓄，但林子花也还是在村里的医院病房里躺着。

顾晓情跟着顾啸尚进到病房里，病床上的中年妇人掀了掀眼皮，睁开了眼。

这个时候，顾晓情也没去计较顾啸尚为什么说谎，说她昏迷不醒。

“妈。”她放下楠楠，带着一起走过去。

楠楠听她这么叫，就拉下口罩，怯生生的跟着叫了一句：“外婆。”

“哎，哎。”林子花一会儿看看顾晓情，一会儿又低头看看才病床那么高的小女孩，表情有些怔，仿佛还身处于梦中，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晓情你怎么……？”

“是我。”顾晓情在病床沿上坐下，看着她病态又苍老的脸，心里莫名的难受，“妈你放心……”。

结果她话没说完，林子花很恼的转头看向一旁的顾啸尚，“你这小子，我不是说过了别去找你姐！这么点小事麻烦人家跑来跑去。”

她这话说得顾晓情难受，说道：“待会儿待你去市里医院检查一下，对症下药，很快就能好的。”

“检查什么？别花那个冤枉钱，我就是腰有点疼，躺了两天也好的差不多了。”林子花说着挣扎起身子，又笑眼看着小女孩，“哎哟，这就是……小乖乖真可爱，想吃什么啊？外婆给你做好吃的。”

她虽然在笑，但形容枯槁，又满脸苍白皱纹，楠楠看着有点怕，抓住妈妈的衣襟，“我还不……不饿……”

林子花慈爱的目光落在楠楠身上，又抬头看顾晓情，随即掀开被子要下床，“我去做早饭，一路过来你们也没吃……对了，你们怎么来的？”

从R城到这，坐车、转车可是得费上一天时间！

“开车来的。”顾晓情没打算多提。

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门没关，卢雨就站在门口处，手里提着几个塑料袋，里面热气腾腾。

兄妹两人分工明确，卢雨去附近的早餐店买早餐，卢剑则是去了解具体情况。因为村里的医院是私立的，医生就住在医院边上同个院子，一共两个医生一个护士，是爹和儿子儿媳关系。

医生正刷牙，整个村里医个小病不住院，来来往往全认识，卢剑一说情况，对方就猜到是林子花，简单的情况介绍了下，又兜不住嘴把顾啸尚也损了一顿。

卢剑道过谢，然后给靳以尧打电话汇报顾晓情连夜离开R城的目的以及进展。

那边汇报情况，这边大家分发了早餐。

顾晓情因为外卖简陋没餐具，怕楠楠烫着，一点点的撕下包子皮给她，又开了豆浆的塑料盖，放温了，才把吸管放到最上一层给她喝。

林子花看她对着个女儿都这么耐心，羞愧难当，手里抓着早餐怎么也吃不下去。

八点左右，顾斌闻讯赶到医院。

看到顾晓情，他难看的脸色终于像是好了点，“钱带了？”

顾晓情原本看他神色憔悴，心里也有些难受，结果一开口，就把她恶心到了。

“带了，等会儿就送妈去医院。”

“嗯。”顾斌也就问那么一句，就进了病房。

八点半，一群人动身去市里三甲医院，抵达的时候快十点钟。

拍片的时间不长，但等待结果的时间很漫长，等候的档口顾晓情几次眯眼过去又立刻惊醒。

下午医生快下班的时候结果出来了，是腰肌劳损以及韧带拉伤导致的软组织挫伤，总体来说不是什么大毛病，别下地劳作，在家里先休养个把月就能恢复一半，剩下的则得平时注意好好调养。

也幸好林子花年纪不算大，又常年下地劳作，身子骨算硬朗，这一摔没摔出更大的问题来。

医生对症开了不少药，价格都不低，全部加起来好几个疗程，一共得几万块钱。

顾晓情负责付钱，牵上对于陌生地方非常没安全的女儿，拿单子去取药。然而药品是都取出来了，对方却说钱已经付过了。

付过了？

还能有谁给她付……

卢剑卢雨那兄妹？

他们背后是靳以尧。

想到这，顾晓情忙说：“我自己有带卡，您能不能重新刷我的，然后他们给了你多少钱，你退回去？”

“不好意思，小姐，我们这边做不到这些的。”

她这么说，顾晓情也不再为难，道了声麻烦了就拿上药走了。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回到村里也得两个小时车程，索性简单的解决掉晚餐，然后在附近酒店定了几个房间。

大家都好好休息下，等第二天再回去。

连着几十个小时的担忧，得知妈妈没多大事，这让顾晓情紧绷的精神和身体都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进客房，她原本只是想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却不想直接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