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方并不像她所以为的那样荒凉。实际上那里已经有了另外一座庄园，造型设计和从前的茗客山庄那么相似却又完全不同——涵煦痛苦地弯下身子，感觉到胃痛得抽搐。

物是人非事事休。

门上悬着暗褐色的木质牌匾，淡金色的两个大字分外刺目——沈园。

当年的五公子之一，沈家长子沈元君死在茗客山庄那一场滔天火海里。但是沈木峰——沈元君的父亲，江南最大盐商——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收拾过了伤心之后他就重新开始，培养次子沈仲君为下一任的继承人。沈木峰前些年过世后，沈仲君继承了家业，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买下了曾经的茗客山庄的那片土地，他哥哥的葬身之地，并建造起沈家的一座附属园林。

当年的纵火案是詹仰贤做的，但没有相当的好处那只老狐狸可不会这么干。而那场祸事最后的受益人只有沈家次子和周家的现任家主，当年周家的远侄——但是最近听说他被锦衣卫活活打死。韩家幼子和李家二公子都不是继承人。詹仰贤要想得到什么利益，只能是沈家或者周家的许诺。

如果锦衣卫除掉现任的周家家主是为了灭口呢？涵煦习惯性地做了个猜想，但是眉头皱得更深了。当年的詹仰贤已经牵扯到了锦衣卫吗？但是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已经换成了穆崇河，和当年又能有什么关系？

那个时候，青木就已经有很多事情都隐瞒了自己。

正在出神地想着当年的事情的时候沈府的门忽然开了。涵煦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寻了个地方蹲下来隐藏好自己——不过还是能够看到那门前情况的角度。前面堆了些杂物，恰好遮住她的身形。

"姑娘真的不打算住在我们沈园么？"男人带着一丝圆滑腔调，却终究是无可挑剔的微微有些讨好地问着——看起来大概便是沈家现任家主沈仲君了，"独身在外，终究是有些不方便？"

站在那里的女子，似乎正是茶楼中注意到的那个。身形看起来仍是分外眼熟，涵煦却想不起来——

一声轻笑。片刻后懒散却清亮的女声响起"承蒙邀请，不过，你们沈府上的东西如此华贵奢侈，我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平凡女子是用不得的。"

用不得——并非用不起。

"哪里的话，若是楚姑娘，该是沈府上下都打叠起精神来伺候才是。"

两人话语里都暗藏机锋，女子虽然似乎因为掌握着什么而占据着绝对的上风，但沈仲君也几乎都会滴水不漏地顶回去，你来我往竟也不嫌烦。而这边，听到那女子开口的瞬间，涵煦的身子都几乎僵硬了。

这个语气。这个声音。这个身形。这个人。那个人。

她终于想起，出现在这里的这个女子是谁。但是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她不是失踪了么？她到底去了哪里？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她到底是什么人？

结束了谈话，楚风愉快地偏了偏头，视线漫不经心地往涵煦躲藏的地方扫了一眼，向沈仲君道："沈老爷请回吧，我穷得很，可并不担心有人见财起意谋财害命什么的...那么，不必再多说了？"

沈仲君听到这句话似乎瑟缩了一下，一直挂着的假笑也几乎有些挂不住了："姑娘随意就是..."

楚风转身向着与涵煦躲藏的方向相反的方向离开。涵煦看着沈仲君收起了笑，阴沉下来的脸色黑得能拧出墨来——他盯着楚风的背影轻轻握了握拳，然后才转身回府。

他们在说什么？——谋财害命，那是重点的东西是吗？

涵煦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当年的真相。

"呐呐。"身后响起轻巧的声音，无意义的字节，听起来很——愉快。

涵煦如临大敌地站起转身，于是在一秒都不到的时间里，她便对上了原本以为已经走远的楚风的视线——脚下莫名一软，涵煦心里懊恼地低呼了一声：蹲得太久了！

"小心啊。"楚风前倾了一下，将涵煦扶住了，"你怎么在这里？...啊对了，这种行为好像有个特定的称呼叫做——听壁脚？"楚风偏头笑道，"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字眼儿。天下美人竟做起这种掉价的事情了？"

被抓到现行不会尴尬么？——某些时候是不会的。涵煦借着楚风的力站稳了，反问道："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你失踪的时候我...我和青木，都很着急？我们把京城都翻了个底朝天！我们很担心你知道么？"

"担心我？"楚风若有所思地重复这三个字，然后笑了笑，"这确实是你会做的事——这大概是你的本能吧？"虽然是问句，却并不等涵煦回答自己说了下去，"看来，确实是你，只有你和我完全不同。不过这样也太麻烦了吧..."

她持续地自言自语，涵煦完全插不进话来。因此现在，她有了空闲打量许久没见的女子。

变了。涵煦这么想。失踪之前她脸色总也苍白若雪，神情憔悴而混沌，像一个游荡的幽灵。现在她精神很好——不知为什么涵煦还是觉得她身上的气息游离如同鬼魂——眼神明亮，只是有某种怪异的感觉。大概连空气都感觉到了，涵煦觉得自己身边的空间都有点儿不正常的扭曲。

楚风终于停下了自说自话，拍了拍手道："对，你是来看苏州的情况的。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一阵子了，你可以直接来问我。而在告诉你我知道的东西之前，作为交换，把京城的情况告诉我？"

见过楚风和沈仲君的你来我往，想起之前在茶楼的时候楚风与蒋日和前后脚离开茶楼的事情——涵煦近乎本能地选择了相信她的话。

也许是可以称为冥冥的影响？

她们回到之前的茶楼。不过此时已经又过了两三个时辰，也不算是多么怪异。涵煦做了主张再次点了白茶。楚风看着她和小二说话，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弄得涵煦好生迷惑地望向她。

"没什么，"楚风摇头道，"我想到别的事情上去了而已。嗯，关于蒋日和，沈家，还有当年的李家，韩家，周家，现在苏州的情况，你现在知道多少？"

"不多。"涵煦谨慎地回答，"周家家主被锦衣卫...？"她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转了口气道，"我午时三刻左右见蒋日和与一群人从这茶楼里出去，然后见你也出去了。我便想着去从前茗客山庄的地方看一看，发现那里如今是沈园，然后便见你从里头出来——对了！我不是跟踪你！"她赶紧补充。

"是也没关系。"楚风似乎是完全不以为意，挥挥手道，"对于当年的事情，你一无所知吗？我想你应该不会就这么简单地忘记当年那场大火？"

要知道在《梧桐锁》里，是涵煦自己查出了当年的真相。即使是在应青木告诉她旧言便是纵火之人的情况下，她也能为此执着十年，楚风可不相信涵煦这一次就会放松。情况会变，但人的性格不会。

涵煦沉默了一会儿。她的确对沈仲君已经起了疑心——还有周家，以及锦衣卫。她不能确信穆崇河是不是也有关，但是想来苏州地方的锦衣卫百户是脱不了干系了。他们虽然有权力审问犯人，但凭他们的手段，完全不至于在审问或是强逼的过程中把人给"失手"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