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妃自知自己昏迷了好几日，情急之下也不去问，她思绪一直停在那日漪澜宫内，烈宸风咆哮的容颜和阴鸷的话语，吴妃动动唇角，声音发涩，“莺儿怎么样了？漪澜宫其他宫女呢？”

灵儿眼角泪水又啪嗒啪嗒的落下来，她伸手胡乱的擦一通，眼睛红红的，却不肯说话，看着灵儿这般模样，吴妃梓茜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她从不认为烈宸风是个青红部分的暴君，却不想尹雪嫣竟让他变成这般疯魔模样，他果真是应允了自己那句诺言，不仅杀了莺儿，更是要了漪澜宫众多宫女的性命。

然而那些性命都是无辜的啊，滥杀无辜何时竟成为了烈宸风的代言词？想到这里，吴妃心中便更觉得痛意倍增，她忽而绝望的长叹一声，喑哑着嗓子小心翼翼的问：“都死了？”

灵儿抹掉脸上泪水，却忽然咯咯笑了，她偏过头来看着床榻上的吴妃，“娘娘，莺儿没死，漪澜宫以前的姐妹们也没死，皇上怕漪澜宫的其他姐妹调去其他寝宫会被受欺负，便将她们一部分调到了咱们清宁宫，另一部分给了盘缠，让她们出宫了，至于莺儿……”

“莺儿怎么了？”吴妃面上有些微急色，匆忙问句，她双手狠狠地握在一起，唯恐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灵儿无奈瞥了吴妃梓茜一眼，继续说道：“莺儿也没死，皇上特意让她留在漪澜宫，说是让漪澜宫保持原样，还说要守护漪澜宫。”

听罢灵儿一通话，吴妃梓茜这才算是彻底长吁了口气，她将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分开，缓缓覆在灵儿一只手上，嗔怪道：“既是这样，谁也没死，为何你刚才要哭？适才可真是吓坏本宫了。”

灵儿一脸歉意的看着吴妃，稍顷才解释起来，她解释的时候，眼中还有着些许的不情愿，“娘娘，您现在都这般模样了，却还总惦记着要关心其他人，您这个样子，奴婢觉得心疼，又怎么可能不哭呢。”说着，她眼角竟又掉下泪水来。

吴妃无奈的看她一眼，忽而笑了，她知这一生无论她如何付出真意，烈宸风的心也始终不可能在她身上，这原本是该伤心的事情不是么？可是当看到灵儿关心自己的模样，她方才知晓透彻，人这一生未必一定要从爱情中寻找快乐，友情亲情亦可以。

灵儿不知吴妃梓茜为何会笑，她只是看着吴妃一张苍白的脸上绽满笑颜，顿时便停了哭泣，“娘娘，您笑什么呀？为什么会突然笑的这样开心？”

梓茜不知怎么解释，她伸手拉住灵儿的手，示意她将自己身子拉起来，灵儿刚伸出手去，吴妃一个猝然用力，两个人便都直直的跌倒在软榻上。

“哈哈哈……”

“娘娘，真好玩，哈哈哈……”

两个人正自笑的开心，殿门处却传来沉着磁性声音，“你们这是笑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

吴妃与灵儿同时愣住，灵儿慌忙从软榻上下来，一不小心差一点被紫檀木的脚踏绊住，她脸上一红，别说是笑，差一点就哭出来了。

见到这情形，烈宸风却丝毫没有生气，只是将视线转向软榻上的吴妃梓茜，“你醒了？”

吴妃不知说什么好，她从没想过那日之后，烈宸风还会过来看她，此情此景就好似她仍未醒来，就好似她还在迷梦之中，瞥一眼一侧灵儿，却见她低声说句：“娘娘，您昏迷这些日子，皇上几乎每日都来陪你的，只是您还在昏迷中，可能没有印象。”

听到这些，吴妃一双眼眶竟不知何时缓缓涌上一层氤氲泪水，她从不认为是自己的坚持感化了烈宸风，因为她始终有自知之明，她深切知晓尹雪嫣在烈宸风的心中有着不可动摇的位置，那底线她不能碰触，唯一能做的，便是继续用自己的方式去爱着这个面前她唯一所爱的男子，并且给他幸福，即便这幸福与尹雪嫣所能给予的几乎是天差地别。

清水潺潺流过，芳香纷飞的繁夏，静谧的溪水声让人觉得无比惬意舒爽，墨离轩紧紧牵着尹雪嫣的手，身后是抱着宸儿的芸娘，她虽说上了年纪，步履却并不蹒跚，走起路来好似跳舞，令人觉得极美。

宸儿不哭不闹，只安静的躺在芸娘臂弯，或许他是受到了亲情的召唤，那血浓于水的呼唤将他与芸娘联系的紧密，宸儿原本胆小，不喜生人，不喜他人随意抱着，而此时的他，除了安安静静，一双单纯的大眼睛滴溜溜的四处好奇的张望着之外，并无其他任何不情愿的表情。

芸娘更是觉得欢喜的很，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将怀中孙儿抛向地面，她跟在尹雪嫣和墨离轩身后，一步一步仔仔细细的走，丝毫不敢有任何的疏忽大意。

“离轩，你等我一下。”甩开墨离轩的手，尹雪嫣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望着这清澈溪水，那潺潺动听的声音，她总还能够想到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形，那时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烦躁不安，随意走到这里，路遇这一溪清澈溪水，她缓缓俯身去看，那溪水中正映出一张绝色倾城的脸，而今她自知自己美色已毁，那绝色倾颜亦不复存在。

可她尹雪嫣不是寻常女子，遭遇毁容之难便卧床不起，闭门不出，或者连镜子都不敢看，她是倔强的白天鹅，纵是被砍了洁白的羽翼，也要在日光下，在湖水中高傲的游行，纵然高歌。

俯身探向水面，溪水澄澈，她一张面颊清晰映出，尹雪嫣并未倒退半步，她只是用手狠狠攥住自己的衣襟，那袖管被她攥的出了褶皱，她却丝毫没注意。

早便知晓自己此时是这般鬼貌，尹雪嫣想笑，却又笑不出声来，她缓缓挑起嘴角的一边，映在水中的容颜便斜了一角。

这个时刻，她忽而想起陆诗璇来，普通到难看的样貌，厚厚的拖油瓶一般的高度近视镜，还总是笨手笨脚，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尹雪嫣便觉得自己现在还真是幸福啊，身边有心爱的男子陪伴，有她的孩子宸儿，此生已然算是圆满，既是如此，又何必强求那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美貌？

“雪嫣，你没事吧？”墨离轩原本还不知尹雪嫣撇开自己的手是什么意思，直到他看到她径直向着那溪水走去，心中才缓缓明白过来，他原想阻止，毕竟对于一个曾倾国倾城的女子来说，毁了容貌就似是夺取了她半条性命，这是极其残忍的事情。

他虽为一国之君，遍寻名医，却无力治好心爱女子，想到这里，墨离轩心中不禁一阵阵的痛，他原本并不在意尹雪嫣是否倾国倾城容貌，他在意的原本就是她有着一颗冰晶玉洁的心，这便足够，昔日奢侈的啊爱已陪伴左右，又有什么好奢望的呢？

美貌不过是一张面皮罢了，就算此时出现个同尹雪嫣之前相同面貌的女子，她也始终不是他爱的尹雪嫣，而他的雪嫣此刻就在他的身边，想到这里，墨离轩轻拍呆滞的尹雪嫣肩头，轻轻将她拢进怀中，小心翼翼的覆在她耳畔，声音轻柔，“别怕，朕从不在意你是否有绝色倾颜，朕只希望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能够陪伴在朕身边。”

杏花林前的一段路，依旧满是各色鲜花，赤橙红绿的颜色总叫人看了心情大好，尹雪嫣想跑去摘两朵花，墨离轩却执拗的不肯松开她的手，只将她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好似生怕这一切都是自己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梦，生怕自己一松手，尹雪嫣便像只蝴蝶蹁跹不见了。

尹雪嫣只得暗笑，她稍稍用力握紧墨离轩一只大掌，算是给予他爱的回应，感知到尹雪嫣的回应，墨离轩刚刚还沉着的一张俊颜匆忙瞥目过来，他一双炙热视线凝视尹雪嫣素颜，半晌缓缓下移到她唇畔，正欲俯首亲吻她，却听身后不知何时突然响起很大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不停。

“母妃，您今日怎么了，怎么总是咳嗽，难道是感了风寒不成？我去请个大夫过来给您看一下吧。”墨离轩回头去看芸娘，见她正挑眉看着自己，一张脸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有些发红，他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这杏花林前的风将芸娘吹得咳嗽，这才说了之前的话。

芸娘无奈的瞧了他一眼，复又无奈的摇摇头，伸手护住宸儿好奇瞪大的双眸，嗔怪道：“你们两个还知不知道羞啊，宸儿还在看着，你说你们两个都在做些什么？”说完匆忙将脸瞥向一边，别说是咳嗽，竟然连半点咳嗽的意思也没有了。

听着芸娘此番话，墨离轩这才明白过来，他冲着尹雪嫣邪魅的挑挑眉，随即牵起她的素手，摇摇晃晃的向前继续走着，“走咯，去桃花林。”

尹雪嫣一张脸已然红透了，她原本就想要推开墨离轩来着，却没想还没等自己动手，芸娘的咳嗽声已然传了过来，她不知如何解释，便只得听墨离轩说，却不想墨离轩竟然也什么都没说，只冲着自己挑挑眉，随即便大腹便便的拉着自己的手向杏花林的方向走去了。

杏花林映照在一片盛隆日光之下，花瓣茂密，叶脉清脆碧绿，杏花瓣向细雨一般从上向下落，此时的杏花林，依旧如同往常一般烂漫。

尹雪嫣突然想起什么，她缓缓转身看向身后抱着宸儿的芸娘，低声道：“姑姑，你还记得雪嫣第一次在这里偷看到您跳舞吗？”

她问着，眼角却不知怎么的，竟然微微有些发红，芸娘郑重点点头，她自然是不能忘记的，那一日除了她在这杏花林内跳出蹁跹舞姿之外，她更是向尹雪嫣和盘托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此重要的时刻，她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忘记？

尹雪嫣嘴角勾笑，如今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旧忆重重铺天盖地而来，她却始终记得这杏花飘落如雨的杏花林，阳光从花瓣叶子间的缝隙投下明亮光影，那斑驳影子落在她摊开的掌心，这一切的一切，总叫她难以忘记，甚至在梦中还会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