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这里让他的心完全安静下来，从所未有的安静。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几乎忘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初衷。

“陌大人既然来了，何不走近点看？”直到凉亭里传来一个女声。

这个声音，让他愣了很久。

这个声音，像极了某个人。

陌昀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思绪，迈着缓慢的步子慢慢往前走，直到走到凉亭里，站定，接着朝着里面的两人行了个大礼:“微臣，参见陛下，帝君。”

方才说话的女子穿着一身黑衣，夜色中，给人感觉阴沉沉的，无形的压抑感随之袭来，有一种莫名的威严，除了一头长发，用黑色玉簪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显得她整个人恬淡优雅，虽然不及当年年少风华，但比起那些正值青春的女子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经过岁月沉淀的另外一种美。

她再次开口，声音淡淡的，说话间自有一股久经岁月的沧桑，其实才不到四十的年纪。

“我早已经不是这冬雷的皇，无需多礼。”

陌昀并没有立即起来，而是将头又低了几分，道:“冬雷需要陛下，您的女儿，也需要陛下。”

听他提及女儿，女子眼色稍微一动，接着缓缓突出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良久，才轻轻问道:“瞳儿，还好吧？”

陌昀不答反问:“臣写的书信，想必陛下已经看的一清二楚了吧？”

这样的问题，不免多余。

不过，其实陌昀并不觉得多余。

“陛下表面看来是好的，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一样不落，只不过......”

“不过？”女子淡淡挑眉。

“不过少了父母的陪伴，难免孤独。”

女子愣住，接着冷笑:“陌大人这是在指责朕？”

陌昀淡淡道:“陛下和帝君此举，也是事出有因，可以理解，说责怪我这个局外人更是没有这个资格，但有一点我不明白。”

女子正欲开口，突然一旁坐着的白衣男子插话道:“陌大人起来说话吧。”

陌昀愣了一下，方才那女子也愣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失礼了，后者这才缓缓亲自扶他起身。

陌昀受宠若惊，先是对那女子道了一声谢，又对那男子微微点头，同样道谢。

男子面如冠玉，白衣不染纤尘，岁月对他极其温柔，除了面容比起当年更加白净了一些，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这样的一张脸，倘若拿到江湖之上，恐怕也没有几个后生比得过。

陌昀不由得一阵失神。

眼前的人，就是那人的生身父母。

冬雷前任皇帝郁水摇和帝君苏祁光。

多年以前，这两人，曾都是冠绝天下的传奇人物。

如今身在这个隐蔽之地，不问世事，与世隔绝，只为了治当年苏祁光不慎留下的一身内伤。

苏祁光，看着他，眼中有浅浅的笑意，指了指一旁空着的两个座位其中一个，道:“陌大人不妨坐下来说话。”

陌昀照做，自从他进来到这里，这帝君不仅又是给他让他平身又是让他入座的，不愧是当年以一身傲世江湖的武功和容貌惊艳四方，冠绝天下的苏公子。

郁水谣

陌昀低头，眉眼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说出方才未完的话。

“陛下和帝君在此处疗伤多年不归，实属合情合理，但据我所知帝君的身体虽然有恙，但不必一年到头待在此处也是可以的，即便是微臣疏忽猜错了，那陛下何不派人将郁......将小陛下接过来，每年小聚几日，哪怕只有一月半月，她也不至于如此神伤。”

陌昀说道到最后，竟是声音变得低了几分，微微低垂着眉眼，脑子里净是郁瞳因为想念父母而时不时黯然神伤的眉眼。

就连在他的课堂上睡着，梦呓间话语里也只是关乎两件事。

她的母皇帝父，以及顾钰。

一直以来都以嬉笑示人，其实她内心真正的心思，却并没有几个人能猜透。

那人，其实说来还只是个孩子啊。

陌昀不由得叹息一声。

瞧见他这副模样，郁水摇愣了一下，心想这位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陌夫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什么人会露出这种表情，估计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让他这般的，这世间除了她的好女儿，再无别人。

不明真相的郁水摇自然将他的这一声叹息当做是方才控诉之下顺带表达的不满，眼神不由得一暗，看了苏祁光一眼，陌昀发现对方眼中同样也是充满遗憾之色。

郁水摇声音闷闷的:“我们何尝不愿和自己的女儿长久待在一起，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心中难受，我自然不好受，你说的没错，祁光的身体无法离开花朝谷，但是瞳儿可以过来，可偏偏......”

“偏偏什么？”听完她的话，陌昀小小地吃了一惊，原来帝君的身体并非他想象中那么简单，不过郁水摇说到郁瞳时候那些欲言又止的话倒是真的让他颇为好奇。

郁水摇似乎是叹息，似乎是无奈，只见她一手执起一旁放在石桌上的茶壶，给陌昀和苏祁光各倒了一杯，茶水冒出热气，显然是在他来之前刚刚泡好的。

然后才缓缓开口道:“在瞳儿政务不忙的时候，我们曾派人回宫表达过请她过来小住的意思，可派去的人回来通报的结果，是她不愿意。”

“不愿意？”陌昀反问，因为太过于惊讶，就连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几度。

郁水摇淡淡点头。

“的确是她不愿意，她不来，我们回不去，无可奈何。”这声音中只透着浓浓的无奈和感伤。

陌昀沉默了。

他没想到原因竟然是这个。

他不明白，郁瞳既然思念父母，每每为了他们二人日日煎熬至此，又何苦不来见上一面，让自己白白受那相思苦折磨。

莫非......

陌昀突然想到一个原因。

世人常说相见不如怀念，因为没有几个人受得了离别。

小聚过后又是分离，不如不见。

这，便是郁瞳的想法？

陌昀眼神颤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

“就没有其他办法？”他不死心，抱着最后一一丝希望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