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又是一年初夕。病友们一个个的回家过年了，整个医院没有几个病人。再也没有“抢水抢饭”了的壮观，再也没有人来我们病房聊天，日子寂寞了不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随着一声巨响，天空顿时如同白昼，刹时，五彩缤纷，甚是好看。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不绝于耳。除夕之夜，我静静的爬在窗户边，心里想着村子里此时的景像：贴对联挂年画；请先人挂灯笼，扫院子包饺子，吃核桃磕瓜子，穿新衣，戴新帽，儿童嘻嘻街头跑；母亲这个时候肯定在家给每一位神仙磕头烧香，念佛诵经；二婆家担水的人也肯定又是络绎不绝。玉立，……。

“慧娟，得是想屋咧？”黑暗中，父亲靠着墙，耷拉着脑袋，低声问。

“嗯，没！没有！我是看县城里面过年放花炮多很！比咱农村多多咧！”一转头看到父亲的样子，我立马换上欣喜的声调撒谎。

“那当然么，县里的人比咱农村人有钱么，农村人任个都相对来说有钱咧，放过去，很多人过年都不买炮，任个人有钱咧，过年不管瞎好，家家户户都买上几个大炮，几个串鞭炮，嗵嗵一响就准把年过咧！Nia也有有钱的，你把农村人现在也包小看咧，咱八队队长家就号称是‘万元户’呢！人弟兄几个心齐，杀猪卖肉一条龙，这几年把钱挣咧。听说咱堡子的‘万元户’还不少！有那么七八家，十来家呢！‘万元户’这是个啥概念？放咱都不敢想！春平家的楼房听说才花咧不到一千八元就盖起来咧！咱屋那两间厦子房，爸当年把窗子门都安好，油漆都漆好，也才花咧不到二百元！‘万元户’看要弄多少大事呢！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爸任个还躺在这个医院里，一分钱不挣不说，还花钱，还得人侍候！……”

“爸，你急啥呢嘛！咱不是有车呢，等你好了，车挣钱也快很！还记得你第一次开车磨合的时候，给上坡拉了二个蕞树，咱就挣咧十块钱，你当时高兴很，不停的说：‘这车就是挣钱快，少半后晌的时间，咱还是磨合期，连耍一样，一时就挣咧十块钱，这比一个大匠工一天的工资还要高！匠工受的啥苦嘛，咱受的啥罪呢？’你忘记咧？”听到父亲的悲伤和担忧，我转过身，赶紧安慰。

“没忘，这么就能忘记了嘛！咱车买回来咧，拉了一屁股的外债，这些外债还都长着腿呢，就这，上坡你婆都嫉妒的不顾面子咧，你还记得那天下午两个你爷都高兴的到咱屋围着车转着看呢，上坡你婆来的那个样子，就像是谁欠咧她多少没还似的，拉着脸，就像抽疯！把你五爷气的，到咱屋连饭都没吃么。唉！为了省钱，咱车箱是自己焊接的，自己买铁皮，自己买焊条，自己焊。为了焊车箱，爸的眼睛多少天都红的比兔眼还红！两个轮胎都是买人旧的，头一次磨合是买了五斤柴油。头一次出车挣钱加咧半箱油！都没有钱加满么，这才捏个个缓过劲咧，就出咧这么个事！唉！命！……”

父亲又回忆起悲伤的过去，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静静的听着，听着。漫天的礼花五色斑斓，耳边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它们对我一来说没有半点的诱惑力。前面的路如何走，我能不能去读书，家里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只知道内心深处有一种空虚，恐惧与愤怒。

“唉！大过年的，说这个弄啥家！慧娟，你说你妈连玉立这会弄啥呢？”父亲抬起头，笑笑问。

“我妈肯定在烧香拜佛呢，玉立可能跑到大队看电视去咧！咱大队上也买了电视机咧，大过年的，电视肯定放得很早，像玉立么大的娃肯定老老早早就看电视去咧。”

“玉立看电视去咧，娃咋弄呢？”

“他可以抱着娃一达去看电视！”

“呵呵，看你妈就准家！”父亲淡淡的笑笑说。母亲的性格，我还真的不好说。

“过年咧，咱这会也没事，你去出去耍一会儿去！爸这儿没事！”沉默中，父亲说话了。

“我不去！出去也没意思，人都到他家屋过年呢，我跑出去能弄啥！”

“嗨！这是县城呢，到处都有电视机呢，有人就把电视放在门口叫人看呢，你也过去蹭着看去！去去去！一个蕞娃家，这么没精神的！嗯，失咧年青人的态咧！”不知道怎么了，父亲竟有股说不出的心劲，一个劲的督促着我出门去玩。无耐的我只好下楼去转转，看看这县城的新年是怎么过的。

县医院窗户透出来的灯光和淅淅落落的路灯让人感到了城市的味道。一阵寒风刮过，冷飕飕的，路边的梧桐树寂寞地站立着，光秃秃的树干上残留着几片已经枯干的黄叶，风一吹，‘刺啦，刺啦’的响着，打卷儿离开树枝，轻盈地飘落在地上，随着风吹的方向，在地上不停地打着旋儿，风停了，叶子也停落在地上，待另一阵风吹来，叶子又从地上跃起，就这样反复地停留、跃起。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来回摇晃着，终于倒下。街上的行人稀少了，偶尔见到几个急匆匆的行人，也总是缩着脑袋，揣着手，弓着腰，口中冒着寒气不停地向前小跑。似乎一停下来就会冻成冰棍一样。无聊的我返回到医院，顺着弯弯拐拐的水泥大道慢慢的走着，走着。忽然间，觉得自己就是眼前的一片落叶，寂寞地在风中流浪，漂泊无依，似乎在寻找，又似乎在等待，几丝落寞，几多怅惘隐隐地袭上我的心头，我不知道，是因为这寒冷的季节，还是因为这风中凋零的落叶。

“说着那春天，在春天的好时光，留在我们的心里。我们慢慢说着过去，微风吹走冬的寒意，我们眼里的春天有一种神奇，这就是春天的丽颖！……”。一首悠扬动听的歌曲传到我的耳朵，听着，听着，突然感觉自己轻盈的如同一只小燕子，正自由的飞翔在春意盎然的花园里，霎时那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我只想快步走到前面房子的窗户前，看看这首美妙的歌声是谁唱的，歌名是什么。

透过窗户，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军人出现在电视屏幕上，载歌载舞，歌曲联唱。彭丽圆一个节目三首歌，身着戎装，嗓音圆润嘹亮，眉清目秀，站立威武中透着俊秀，她简直就是我心灵中军魂与美女的完美结合！我敬佩军人，喜欢唱歌，却不知道天下竟有如此完美的结合，她似乎成了我追逐的方向。不知不觉中，双脚冻得如跌冰窟，我不自觉的跳跳脚，想让自己暖和一下，没想到，头却撞到了窗扇角上，这一撞，我清醒了，什么军装美女，什么努力方向，父亲还不就是被这些穿着军装的人害成这样！再美的歌声对我都索然无味。

转身向病房方向走去，树叶、寒风，路面、炮声、春节晚会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父亲病了，谁能帮助我们解决实际的困难？谁能帮母亲挡住前来讨债的脚步，谁能还父亲一条健康的腿？我问风，风无语，我问落叶，落叶无声。我对自己说：别人家都在欢天喜地的过大年，你们家却是分崩离西。轻歌曼舞不属于你，它只属于平安幸福的富足子弟。

“咦！你咋这么快就回来咧？”我推开病房门，父亲很奇怪的问。

“没意思，我一个人出去没意思，所以就回来咧！”

“呵呵！你这咋还一天心思重很，蕞蕞个娃么，大过的年的，叫你出去耍呢，还把你给亏咧？非钻到这病房里面弄啥家！没意思，那弄啥有意思！一天老气横秋的，没有一点娃儿们的样子！人Nia沃娃一提起大人叫耍，高兴的都能疯了，你这叫耍，还不去！今年春节联欢晚会不好看吗？去去去，出去看去！还是你寻不到电视看？我思量县城这电视肯定比咱村子里多多了，咱堡子私人有电视机的都有好几家子咧，这县城还能寻不到电视看，我就不信咧！”

“爸，我瞌睡咧！能寻呵电视，光医院里就有好几家子呢！我困咧，想睡觉咧！”

“今晚，你还想老早睡？到处都放炮呢，nia讲究的人，十二点一过还要放炮呢，今晚想睡个好觉恐怕不可能性不大！论去，你家蕞娃家，瞌睡多，想睡就睡去！”

安顿好父亲，我静静的躺在床上，心里想着母亲，妹妹，还有玉立。不知道他们在家会不会像我和父亲一样念叨我们。除夕夜，他们是怎么过的？过年了，过完年，飞机厂母亲能不能找到结果，父亲的手术会不会顺利，我和玉立能不能念书，……。许许多多的问题在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仇人，那就是飞机场的门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