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这人些，提起罗儿斗动弹，咱给人挣钱是应该的，再不要那么说了。Nia任个是念书呢，咱是农民，照咱不收庄稼还叫nia从泰远市回来给你收庄稼？嗯，再包说咧，沃亏欠你摆不着，……”父亲慢言慢语，嬉笑着摆摆手，阻止了母亲准备张的口：“你嫌你女找对像不合你的心，你就说你这事，再包东一榔头，西一棒头咧！”

“嘿嘿嘿，看这他爸，可嫌我说她女咧！”母亲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嬉笑着，脸上的戾气全然消失：“不是么，我说的都是为娃好的话，你看nia犟球梆啷的，你一说，一句话把你噎死，歪理还丈八长！……”

“哎哎哎，包说咧，包说咧，慧娟，爸问你，照阿备那个娃后来给你买录音机去咧么？嗨，雾个小伙子是个人物，将来不得了！牙大个人么，还到我一个半百岁人跟前耍心眼呢，我嘴么说心的话：我过桥都比你娃走的路多，你还给我带木头眼睛呢，去去去，垯垯娃多到垯垯耍去！……”父亲生龙活虎的讲述着去荷兰的经历，那感觉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伸伸懒腰，打个哈欠：“妈，我困了，睡觉去了！”我终于找到机会离开那个让人倍受折磨的屋子。然而，跨出房子，心里却空荡荡的，回头看看屋子里的灯光，一种愧疚充满了心里。

天亮了，睁开眼睛，听见外面街道上已经不断有人在高声吆喝，坐起身，打算去街道卖百货。

“哎，慧娟，妈说你起来咧，起来了好！”母亲推门进来，伸手去提堆在墙边的百货包。

“妈，你攒了这么多货？”看着墙边大包小包堆积如山的货物，我惊讶的问。

“哎！你看，自从你考上学咧，咱屋的霉运也走咧，妈做生意也平顺多咧，冬天那，妈进的那围巾，两会就抢光咧，你看，这是妈第三回进的，哎，他妈的屁，妈进的货好卖，第二会就有人也进咧，头到第三会，咱集上这围巾就一下涌出来咧！不了，咋还剩这么五六条卖不出去！瞎好都卖不出去咧！你要不要，你要呵，给你拿一条围去！你看这，哎，这三双皮鞋就把妈给卖扎咧，总共才进咧五双，满满一个冬天，他妈把屁给卖咧，nia就像叫鬼给麻烦住咧，瞎好没人要么，都是问价的，没有一个实心的买家么！你就想赔些钱卖了，nia先没人要么！……”

穿好衣裳，走到货包前一看，我的头蒙了，看着那些积压货，少颜无色，一大堆，再看看自己以前强烈要求处理的货物一件不少的装在袋子，只觉得一阵怒火上拥：“妈，这些衣裳，我原来说呐喊着一卖，你不准，这都俩年了，还到这垯堆着，一件不少！你不愿意呐喊，我呐喊着卖，你不准，这把钱都压到这儿，衣裳滥了，咱怕一天是吃鸡蛋赚屁呢！还有纽扣，我爸还细发的给做咧个展示柜，这上头的土这么厚，看样子是从来都不给出搬，……”看着手边的东西，我真的到了一种无语的程度。

“嗯，再包说咧，没人要，没人要，卖给鬼去家！么重的，一天搬进搬出的，一个扭子能挣人几分钱，看够不够功夫钱！……”母亲听到我的话，不以为然的反驳着，脸色越来越不好，我知趣的闭上嘴，心里说：“这样的人，你再说也没用，还不如自己到集上努力卖几天货！”

问清进价，我和母亲提着百货来到自己的摊位前。看着精巧的六个钢筋架子上面架着三张轻便的纤维板子，再看看板子上崭新的床单，我不仅皱着眉头说：“妈，咱屋不是有床板呢，你咋专门重做板子？拿么好的新床单铺底子，你不嫌可惜？你看人nia人拿个塑料布到粪堆上铺着一样卖货呢，挣的钱不见得比咱少……”

“哎！你蕞娃家，再包管咧，货卖一张皮呢，新床单摆上货也好看么，货搭眼了，卖起来也就快咧，你知道个啥！”母亲不悦的白我一眼，不烦的说：“你到这儿摆货，我给咱回去提货去！”

看着母亲不悦的背影，我知道自己又多嘴了，心里却气愤极了：“拿钱取的货积压了一屋，货卖不出去，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光会鸟枪换炮，摊大求洋！这样一天做生意，不知道谁赚了赚谁的钱！”

“慧娟，妈说货都提出来咧，拿妈回，妈回去给咱蒸年馍去，快过年了，妈这才蒸年馍，人nia人都蒸好咧，妈就等你回来帮忙呢。拿妈走，拿妈走！馍熟了，妈叫玉娟给你端几个包子。”

“三婶，这像大学生回来咧，回来就能把你替嘎！哎，你也没说叫娃休息嘎，”

“哎，回来咧，回来咧，nia夜个回来咧，照不，学校蹲咧半年，她回来该给咱做做活么！这俩天还忙着呢，哎，婶的年馍还没蒸呢，拿我赶紧回去蒸馍去，……”母亲嘻哈的声音二里路都听得见。

集市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母亲念念不忘的三双“皮鞋”不到中午头，竟然以进货价的二倍半一抢而空！数着手里的钱，我内心好一阵激动。一抬头，迎面只见大姨和四姨俩个人拉拉扯扯，不知道为什么在争执。

“大姨，四姨，你俩人到集上来咧，来，这有板凳呢，坐呵，歇嘎，喝口水！……”

“慧娟，你回来咧，啥时回来的！你妈人呢？……”四姨拉着大姨笑呵呵的向我跟前走，边走边说，而大姨却拉着四姨的手，使劲向后拽着，表情极其的不自然。四姨放开大姨的手，却见大姨板着脸吼。熙熙攘攘的吵杂声，我听不清她们为什么发生争执。

“大姨，你想弄啥去？来坐嘎么，把饭一吃，再给回走，急啥呢，这两天也没啥事，……”

“没事，没事！你大姨才怪很，我叫nia过来连你说说话，nia连人不一样么，可要回呢，说屋啥啥没弄呢，我也一个冬天都甚么出来，我说娃叫呢，一时进去看看你妈，一天成天逛的人，这会儿可有事咧，嗯，连人不一样么！”四姨撇着嘴，不屑的说。

“咱连nia娃说啥呢，nia娃任个是大学生咧，连咱这土农民又说得啥呢！咱把咱也没看嘎，看走得到人面前嘛！……”大姨阴阳怪气的样子，惊得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大姨，更不敢和内心深处一直感激的大姨相对比。

“去去去！没话说就包说咧，娃得罪你的啥咧，不像个她姨么！我看你像伟大的连粪堆一样，离了你地球就不转咧。不去就不去，谁还稀钱你嘛！去去去，给回走，给回走！不像四十的人咧！”回过神的四姨推了大姨一把，生气的吼。

“推我弄啥呢！推我弄啥呢！好好好，你掌留呵巴结大学生，自己吃饱认肿呢！当你家娃考上咧！扑咧连魏源一样……”大姨骂骂咧咧的走了。

“走走走，赶紧走！心光短很，见不得别人好！娃把你做啥咧，白活么大年纪咧！王世万，你当一辈子王世万！……”四姨冲大姨的背影不高兴的吼。

我愣愣的看着大姨远去的背景，回起着父亲腿断躺在医院，大姨主动扫灰的事情。大姨懒散，邋遢，常受公婆歧视，一个人带着三个不低不高的孩子，却挤出时间来帮助无人问津的我们。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更不敢相信大姨换了心性。我真想立刻回家问问母亲，是不是和大姨发生了什么矛盾。

“姨姨，算咧，算咧！包说咧，满集上都是人！”回过神的我，赶紧阻挡。

“姨说沃活咧么大年纪知不道啥！才个你到哇卖货呢，没看着我家，我看见你咧，就想叫你，nia非把我拉住不准我出声。批批江江，不像个人么，就说考大学，有本事你家娃也考呢么，人nia娃考上咧咋也没见你抽疯些，这你考上咧，看把你大姨给气磕的！沃一辈子总想活到别人头哩，见不得别人比她好！谁稍微比她强了，你没见，就把她气得！嗯，不像啥么，心光短很！谁可巴结大学生，娃好好叫你呢，看把你可疯抽的，知不道自己姓啥咧！这后来，我买完东西过来，你可看着我家咧，我就说咱一迭到娃哇坐嘎，再进去把大姐看嘎，你没见nia才个的样子，垯垯迭吃屎咧，大会上，显花她的人样呢！……”四姨说着说着，突然住嘴了，她缓和了一下语气，换上了笑容：“对咧，咱不说沃咧！姨问你啥时回来咧？”

“哎，姐说你上会来咧，来来来，连娃吃个包子，姐刚出锅的，吃一个，吃一个！……”没等我开口，母亲笑呵呵端着包子大喊。

一阵寒暄，母亲拉着四姨回家吃饭了，我坐在街道，吃着包子，喝着开水。看着自己的摊位，心里却不断的想着大姨的行为。我知道街房邻居这样的人多了去，可心里怎么也不愿意是大姨，

“慧娟，就说你大姨连么个说你呢，你咋就不念喘呢？”提着货包刚一进家门，母亲端着盆子从老屋出来，迎面便吼。

看着母亲，一时语塞，回过味的我问：“妈，你说我姨一个高辈子已经把话说到雾个程度了，我还再说啥？再说就是翻脸的事情，大会上，不嫌人笑欢？你看你些，大芒上就喊！”

“你大姨就是心瞎很！总想骑到别人头上，你四姨骂对着呢！nia今个连么个说你，你还是小字辈，照nia给你爷上坟的那天，专门寻着寻着辱掰我呢，就连今个一样，阴阳怪气说：‘nia任个是大学生她妈咧，你总连nia说啥呢！自己把自己也不称嘎，看够资格不够！’就连这么个说你三姨呢。你知道，你三姨脾气不好，她这回可没找好对象，叫那个停堂麻利怂了两句子。我知道沃从蕞就是沃怂脾气，见不得别人比她好！nia屋那几年你姨夫会包窑厂能挣钱，过的人上人的日子，这你可考上大学咧，她家娃没一个能念书的，不了，肚子咋涨很！我能知道，所以，我忍咧嘎就没念喘。上一回，nia当着几个你姨的面，可辱掰妈呢，可人有咧大学生咧，都不到她家屋去咧，她家把钱准备的好好，想送都送不出去！啥啥咧，啥啥咧！哎，我就说这娃像知不道啥咧，我大，我让让你，就紧够咧，你还接二连三的撞我的码头呢。我这才当着几个你姨的面，把那初初当当说清白。就说我家娃考上大学咧，原来就没打算转亲戚，谁家都不想去，不是咱牛皮，咱是怕人说咱可想要人两个钱咧！nia几个她姨，除了你，其它四个都把钱送来咧，就你家离的近，你三天一集，会会到！也没见你给娃送钱来。其它人都把娃送咧，娃就都去转嘎，娃到你家屋去看你，你都没给娃个啥啥，奥，你人面前还屎八鸟占上坡，说是我家走的那一早上，嫌我家不顺路到你家屋去，你再把钱给娃！你看这么虚的话都敢到人面前说！我家娃到西安坐车，到我家桥口坐长途汽车方便还是跑到你家再出来坐车方便？西安的火车怕是我家开的？我啥时到车啥时开！几个你姨一听，都数说你大姨呢，她后来连饭都没吃，灰溜溜的走，就从哇，再也不到咱屋来咧，见了你爸也怪怪的。就连你姨夫也是么个！……”母亲气愤的说着来龙去脉，父亲也一傍不断的补充着事实经过。

听到这样的话，我忍不住打断父亲和母亲唠叨：“算了，算了，包说咧，她是么个样子，你就由着她去。损人不利已，没意思！”心里不仅悲叹一声：“素质！这就是农村人的素质！恨人有，笑人无，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这样的人专门针对自己亲戚，邻里和朋友！”

“走，走走走，慧娟，咱娘母俩赶紧收拾货走，妈锅收拾好咧，一时带你去个地方！”母亲眨眼换上笑脸，嬉笑着边走边说。

“弄啥去？”

“唉！时间可像有些晚了，不了咱明个上午老早去，早饭一吃，你爸就出门打麻将去咧，咱娘俩把锅一收拾，就到白王村老爷庙转一转，给爷把愿还嘎，……”

“嗯，我不去！你还愿找我弄啥！我……”

“嗯，再包胡说咧，你考学家，妈到老爷庙求一了签，老爷说你能考上，妈当时给老爷说你再考上了，带你给老爷报喜来。暑假我看你一天忙着，后来看你身体也不好，也害怕你不去，还数说我。你这都念了一学期的书咧，再不去，看爷再罚妈呵，听话，听话！”

看着母亲一脸的央求，一股厌恶的情绪慢慢解体，我对自己说：“那么固执干什么，走几里路的事，何必要让母亲天天忐忑不安，忧心冲冲。迷信也不是一天半天能改变事情。”

“行！听你的！”

“好好好！”母亲欣喜万分，连声说：“哎！今个真是心上个大事了咧！妈给你说爷敬着，你看再不是妈一天敬爷，你能考上大学？妈这是有心插花，花不红，无心栽柳，柳成荫。就是庙老婆的话，妈成天敬爷呢，爷也看妈心诚很，不了总要给妈跟前留一个争气的。算卦的给妈说，妈这将来老了，福大很。算卦的都说：你这人男人身子女人像，福禄长寿老来强，头门大开两朵花，中间一把红旗插，花开不是学院便大专，教书先生把家看，三个娃都有出息，看你老婆好不好！嘿嘿，慧娟，你看妈老了福大不！”

看着母亲得意的样子，我心里说：“妈，教书先生从垯垯来家？玉立初中一年级都没念完，给谁当先生去？一天光给自己想好事，都不看自己那一蛋货是个啥样子！”

眨眼间，村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烧吭味道，呛人的浓烟，如同剪不断的流水，绵延不绝。门口站满了被浓烟熏出来的妇女。母亲拉着我，嬉笑着，不断的说：“哎，慧娟，走，走，妈说出走，立到芒上……”

“我不去，要去你，我不去！”

“哎，这娃些，成天钻到屋弄啥？看上大学回来咧，咱门大塬的人都问呢，总么连人nia沃娃一样，站到芒上连人说俩句话，总一天钻到屋，嗯，真是的！”母亲边说边向外走，加入到了妇女的闲聊中。

“哎，三嫂，我看娃回来咧，咋不见人呢？”

“回来咧，回来咧！nia回来咧，连个秀女一样，除了做活，一天钻到房子不出来！真个连圈习惯了一样，书念的直咧，连人都不会说话咧！慧娟，出来，出来，看你姑，你妈都问你呢！”母亲站在门口，高声吆喝，我不得不出门应付。

我知道，有我在身边，母亲会感到倍受关注。邻居们来来回回就那么三句话：“你啥时回来咧，放多少天假，你啥时走？”回答完了，就没了下文。傻乎乎的站在人群中，我觉得难受极了，趁人不注意，又溜回到家里。

“慧娟，咋可回去咧，来，出来么，这儿人这么多的，呆到屋弄啥呢！我慧娟，这一天书念直咧，话都不会说咧，还不如蕞着，蕞着会说话的哟，人见人夸，她姑总夸娃‘老茄子一切半碟子！’人蕞蕞的，话蹬达的到很。这任个回来，光会把人一问就没话咧，到屋都甚不说话！……”耳朵又听到母亲的吆喝声。

“哎！人任个大咧，上大学咧，连自这人有啥说的嘛！咱这一天除了说看今年可下咧多少子种，收咧几袋粮食，还能说个啥？nia一天连她家那同学，人才有共同语言呢，连咱没有！你没逼着来，来了，也知不道说啥呢，nia就是给咱说她家那话，你还是能明白嘛！……”对门彦三妈嬉笑着说。

“就是的！看nia是给你说英文家，还是说她家那啥啥家，咱是两眼一睁白听！nia娃娃伙爱跟她家那娃娃伙们说！咱都不行咧……”

“照可不，我姨家那个小子，回到屋，连谁都不招，他家同学一来，你没见也能听到笑声咧，也会说话咧，大人想插嘴都不行！nia把门一关，房子坐咧一伙伙。比慧娟这可差远咧，慧娟这回来咧，见了咱这人，总喜呵呵的问呢，nia那爷呼，头抬得高得比高还高！连谁都不招识，把他妈气得么!那你有啥办法！……”

“三婶，这大学生回来咧，看把钱给nia准备好咧么，再包光站到这笑呢！……”

“哎，你叔，你喝咧！……”

耳朵听着母亲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我心里不舒服极了。我不明白，母亲只顾显摆大学生，难道忘记了儿子！忘记了他流浪在外，忘记他大庭广众之下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为什么不能稳重点，少出门，多干活！我能感觉到脸上滴血，难道她一个成年人感觉不到这种尴尬与难受？为什么非要激发他人嫉妒与恶毒的嘴？父亲睿智，难道他感觉不到这种丢人？为什么也要坐在麻将桌上吆五喝六！

回到家，我的头犹如孙大圣被念了紧箍咒，不需要时间长了，短短的两天时间，那些在校的思念与憧憬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头痛，恶心和逃离！我不知道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母亲还有什么救！古人常说：“知耻而后勇、知不足而奋进！”这个家里除了妹妹还小之外，其它的人有知耻，奋进的吗？没有！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跪在神佛前求签，问卦。为什么迷信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长兴不衰！迷信除了充当封建统治的助手外，是绝大数普通老百姓彷徨无助心灵的安抚。虽然自己坚决反对母亲迷信，但在空虚无助的时候，也盼望真有神灵相助：希望父亲的腿老来没有事，希望他的咳嗽赶快好起来，希望弟弟一夜之间能清醒，像个男子汉一样，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最起码不要再让别人看笑话！希望自己从此一路平顺，通过自己的努力，能挑得起家庭的重任，……。想想自己的祈求，自己都觉得自己贪心不足！别说世上没有神仙，即便是有，神仙能忙得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