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贺儿，我慢慢点，我是嫌你冷很，进了楼，你就不冷了。”他一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行李，叹口气镇定的说：“没事，我把你送进门，再去拿，应该没事，没有人拿！”

“你走吧，把票据给我，我自己去做检查！”进门的我冷冷的接过满库手那一沓票据，一点点挪着向检查室走去。

“你坐呵歇会儿！……”满一张嘴，我冷冷的回过身，看了一眼，他立马打了自己一下嘴巴：“我错了，这些椅子都太小，太低，你没办法坐！那你慢慢走，慢慢走，我去拿行李，一时我再找你！”

“呀！是双胞胎吗？咋肿成了这个样子！真是遭罪！”B超室护士看见我便一声惊呼，随机招来科室其它人惊讶，怜惜的掺扶：“怎么没有人陪你？王姐，赶紧的，这个孕妇肿成这个样子，还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的！我爱人在后面提行李去了！”虚弱疲累的我努力挤出笑容，心里一阵的感激。

“哎，包说话咧，赶紧，上床，上床！生孩子这事，一个男人家懂个啥嘛！你妈呢？”

“回老家了！”被扶上床的我终于可以舒口气了，只是医生的话让我的心瘾瘾做痛。

“那你婆婆人呢？”医生，护士，眼里满是同情，我瞪大眼睛，强忍着心酸和愤怒，闭紧嘴，一个字没说。

“你真勇敢！”医生竖起大拇指：“生孩子孕妇一进医院哭的大有人在，你肿成这个样子竟然一个人来了！没事，你放心，咱们医院肯定能保证你们母子平安！……”

听到医生暖心的话，我的眼泪忍不住出来了，被人扶下床，真诚的说了一句：“谢谢！谢谢你们！”

最后一项检查刚刚做完，满库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笑着喊：“哎，你还跑的快很，我就办咧个入院手续，你可介检查完了！”

“哎！你家老人呢？就你俩个来生孩子？你媳妇真不错！”胎心检查室的医生送我走出门，冲着迎面而来的满库说。

“奥，就是我们俩个！谢谢你大夫！”满库接过我，扶着向后面的住院部走去。

住院了，手术找人安排在了阴历十二月二十八，满库懵头懵脑，遗东掉西，穿梭在家、医院和超市之间。手术前，医生每一次交待，护士每次化验，领东西，换衣物，打吊瓶，插尿管……，都是我一个人面对，听着医生最后一次手术前风险告知，一字一句都是和死神做战，而所有风险自担与医生、医院无毫关系！面对这样的签字，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弃儿，生死度外，水米无进，勇敢的签下字，带着尿管躺上推车，准备进入手术室。

“贺儿！这么快，这是准备做手术了吗？……”满库气喘吁吁的提着饭盒跑了进来，喘口气说：“我这紧赶慢赶，连饭都没吃，给你提的饭来了！医生呢，怎么就你一个躺在这里。”

“昨天没给你说吗，八点半的手术，七点就集中开始做各种准备工作了，手术前十二个小时不准进水进食，你没长耳朵也没长心吗？”看着眼前的丈夫，我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对不起，对不起，贺儿，怪我，怪我！怪我睡失睡了，睁开眼睛就七点了，咱妈，唉，别提了，没事，你放心，我就门口等你和孩子，别害怕，我相信医生，相信现代医学水平，……”满库紧紧抓住我的手，跟着小车向手术室跑。

随着“咣”一声，手术室的门关了，我的心“磕嗵”一声。放眼望去，各种高高低低的手术设备，一个个个蒙头盖脸只露眼睛的医生，亮起的灯光，我浑身莫名的紧张。

“没事，你别紧张，刨腹产在咱们医院不算什么大手术，咱们主任亲自给你主刀，副手也是治任大夫，没事，没事！”只听见有人给我说话：“你别动，保持平静就好！”

“好的，我不紧张……”正说着，只听见一句“别说话！稍微有点疼！忍着点。”说着一阵刺痛，医生几个人的手同时用力抓紧了我，只是有人不断的安慰。

“好了，刚才是麻醉科的主任给你的脊椎骨中间打麻药，难度比较大，也很疼，你配合的很好！”说着医生竖起大拇指。

忍过疼痛，我笑笑，故做轻松说：“呵呵！没事，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我相信你们！你们多辛苦！”

“哈哈哈……”一群女医生开心的笑了，她们都竖起大拇指：“你真勇敢！多少孕妇在进手术室前吓的大哭，像你这样勇敢的还真是少有！不过没事，你放心，手术会很顺利！”

手术在女医生，护士间的嘻嘻中，井然有序的进行着，我只觉得肚皮上一刀一刀的被划着，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脑子随着手术的进行却越来越困倦，每一次想闭眼睡觉时，医生总是有问题在问，每一次回答，我总得积攒浑身的力气，微笑着回答。

“哇”一声孩子的啼哭，把昏昏欲睡的我叫醒，一股甜蜜的感觉猛然间从心底升起，迅速扩散到全身。正想给医生说看看孩子，耳边传一句：“是个千金！长的真俊！”我抬眼，只见正对着手术台的钟表九点过五分，女儿胖乎乎的小脸映入我的眼睑。

“哎，这台手术完了，我今天还有两台，明天还有二台，上午一台，下午一台，明天除夕，后天就大年初一了，哎，你说这还让人过年不？啥都没准备！……”

“可不是！这人都抢着年前做手术，怕年后没人，其实也是，都满满一年了，谁愿意做手术啊……”

“……”

虚弱的我不知道谁在说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大脑一团浆糊，像停止思维了一样。内心的感激想大声说出来，却总感觉瞌睡，嘴沉的张不开。

“没事，没事！马上就好了，现正在缝合，小刘，加一支药，快……”头顶的医生，轻轻的拍拍我的头，大声说：“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医生想给你把子宫的淤血抽干净！”

“谢谢！”那俩个字用尽力气终于说出了嘴。

只听见一阵吵杂的脚步声，我被推进了病房，护士们扔下车子走了，满库看着**血淋淋的我，不知所措。我只听见有人在喊：“快，快把产妇放到床上，铺好医院发的小褥子，垫上卫生纸，哎，你家老人呢，咋没个妇女！……”

“贾哥，没事，咱俩抱，抱到床上！哎，这还没有卫生纸，算了，……”

“给给给，我这儿先给你两卷用，一时必须买，还要多买！”

“好好好，谢谢，谢谢！……”

“……”我的耳朵听着那些紧张关切的言语，像白板一样，一点感觉也没有，有气无力凭由他们抬上病床。

“贾哥，你去我家屋，把我妈接来！我还真不知道咋弄，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家属，先让开，让开，给病人挂吊针，这是体温剂，这只手伸过来，这是检测仪，家属不要离开，看着这个仪器，指针在这个范围内都是正常的，如果到这个地方，或者临界，你就赶紧给我们说，对了，给产妇洗洗**，四个小时以后给喝白开水，让她主动尿，……”护士们一拨，一拨，各行其事。满库趁机跑出医院，又气喘吁吁的回来，抱来几捆卫生纸。

“男娃，女娃都一样，男娃女娃都一样！……”迷糊中，婆婆粗声大气的说话声把我吵醒，睁开眼，只见她走进病房，站在床尾，两手抱臂，眼睛四下打量着。

突然间我的心像刀割一样的难受。清一色男孩子的衣服，天天在家念叨男女，“男娃，女娃都一样，男娃女娃都一样！……”我只觉得自己像犯了罪。

“哎！不行，不行，我到这儿分不清东南西北，弄不成，弄不成！拿我回，拿我回！”进门没有二分钟的婆婆粗糙的掰开孩子的眼睛看看，扭头便向外走。

满库站起身，用卫生纸擦擦血淋淋的手，追出病房：“妈，阿嚏，阿嚏，妈，你真个弄不了？你到这垯，我还能出门买个啥……”

“哎，弄不了，弄不了！妈东南西北都不分，你叫妈回，叫妈回，屋还有你大连娃呢，妈弄不了，弄不了！”

“贾哥，那你就再打出租把我妈送回去，票留呵就行！”满库无奈的说话声传入我的耳朵。

听到病房外面的说话声，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忍不住流着流着，我不知道门外的女人从陕西一路张扬到蓉城是为了什么。这都什么年代了，女孩子又怎么了？！难道女孩子就不是她的孙子？浑身虚脱，乏力的我看看身边睡着孩子，暗暗对她说：“宝贝，你将来一定给妈妈争口气，活它个威风八面，才华横溢，看他们谁还敢小瞧你！”

“六床的，一会儿给孩子洗澡，你准备好一身秋衣，放在孩子身边，我们一会儿推车走！”护士拿着册子，站在床头问：“给孩子起好名了吗，登记一下！”

“还没呢！呵呵，要给孩子干什么？“满库急匆匆推门进来，追上着护士问。

“没事，没名子，我就记大人的床位号，丢不了。给孩子准备一身秋衣，一会儿我们给孩子洗澡，洗完澡给孩子穿。”说完话的护士走了。

“好好好，谢谢，你慢走，慢走！贺儿，呵呵，咱妈弄不了，我叫回去了。哎，包袱里咋没秋衣？”满库从床下提出包袱，边找边说。

“那你妈从陕西跑来弄啥来了？害我来了！”愤怒的我再也控制不住了，麻药劲散了，伤口的疼外加快子宫蠕动的药物作用，我真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贺儿，包着气，包着气，我妈真的弄不了，分不清东南西北，连厕所在哪儿都知不道！有我呢，我照顾你，我照顾你！……”满库磕头作揖的架式又来了，看着满屋子的产妇，我闭闭眼，心里骂：“你照顾，你照顾，这两天，你在医院都干了些什么！闷头闷脑，丢三落四，没吃过猪肉，都没见过猪跑，光一天闲丢丢，连你妈一个德性！”

“贺儿，这两个包袱确实没有娃的秋衣，不行了，我给你再把**擦洗一遍，然后回去给娃拿秋衣去，你说娃的秋衣到垯垯放着呢？”听到满库的话，我冷冷的看了一眼，一句话不想说。

“贺儿，我知道我笨手笨脚，不如你干活利索，有眼色，但是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照顾好你和孩子，你就别骂我了，人面前给我点面子，有事咱们回家再说。回去了，你咋打咋骂由你，我一句话不说。”满库坐在床头，紧握着我的手，一脸的怜惜和愧疚。

看着满库的样子，我的心泪了，无可耐何的说：“娃现在能穿的衣裳就在咱书房隔断处的那俩个柜子，挨门的那一个应该全是娃一、半年能穿的东西，另一个是你妈带的东西，这些事情，我早给你妈交待好了，你回家如果还不明白，就问你妈！”

“行！”满库再一次蹲**，仔细认真的替我擦洗了**，换掉血淋的卫生纸垫，急匆匆的跑出医院。

吊瓶一个一个的换，孩子洗完了澡，又回到我的身边，产房内迷漫着一股浓浓的饭香味，病房里一拨又一拨探亲的人们来了又走，一个个姐妹们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我口干舌燥，忍着疼痛，眼巴巴的看着病房门口，不见满库的身影。孩子‘哇哇’大哭，无法动身的我，听得情乱心焦。拔掉尿管，打完吊瓶的我，尿意渐浓，躺在病床上，我欲哭无泪，恨意难消，却无可奈何，什么是“爱”，什么是“情”，什么是父母，什么是“公婆”？什么是“儿女”为什么俗语常言：“谁有都不如自己有，靠人不如靠已！”……许许多多自己原本明白的道理更加清晰。

“奥，奥，奥包哭了，包哭了，贺儿，我来了，咱妈硬叫我吃了一口饭！阿嚏，阿嚏，阿嚏，外头冷很，一进这产房，可能热死人。一冷一热，人受不了！……”

“赶紧的，我想尿！娃哭呢”生气的我看到姗姗来迟的满库，气不打一处来，然而，看到他清鼻嗒嗒，眼泪直流，喷嚏打个不停，强忍着心酸督促。

“奥，奥，我知道，哎，你咋尿家，这身上带着伤？”满库放下手里的东西，站在床边愣了。

“嗯，那你不扶我，还……”努力起身的我，看到呆呆站立的满库满腔的怒火。

“哎，包着气，包着气！”回过神的满库急忙上前，使劲的抱我起身，伤口一阵阵的疼痛。顾不得伤，努力坐起身。

“哎，给垯垯尿家？”满库环顾四周，八个产妇，旁边都有照顾的亲人，再一次愣了。

“你扶我去厕所，快，快，我受不了！”焦急的我不得不出声吼。

“你就给盆子尿，我一时洗……”满库看看我，从床上踢出盆子，一使扶，伤口撕裂般的疼，我不由得痛叫一声。吓得他一松手，我又几乎跌倒。

看着这样的丈夫，心痛，尿憋的我顾不得羞涩，自己扶着床，慢慢蹲下解了小手。尿完了，浑身都觉得舒服了不少。满库一伸手，不耐烦的我低声喊：“你还去看娃，你……”

“我先扶你躺下，她哭就让她哭一会儿，没事！”满库再一次伸出手。

“看孩子去！”突然，一股怒火从心底极速升起：“她不是你的孩子吗？”

满库愣了，从小车抱过孩子，解开小褥子，里面湿潞潞的，孩子的嘴不断左右嘬着，嘴里发出‘滋滋‘的**声。眼泪再一次涌出眼睛，看着可怜的女儿，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了这个重男轻女的家庭，真恨不得抱起她，远走高飞，离开这一群所谓的亲人。

“贺儿，娃肚子饥了，你先躺下，操心伤口，我不是不想管孩子，我是嫌你带着伤，受不了。你放心，男娃女娃我都爱，我不重男轻女，你放心！你别骂我了，我真的爱你和孩子，我是个男娃，也是我家屋的老小，从来都没有干过这样的活，笨手笨脚，但是我也想尽力照顾好你们娘俩。你放心，到什么时候咱们三个都是一家人！……”满库的眼泪不断的流着，流着，我不知道他是心酸还是因为感冒的症状，只是他的话一句句一字字说的我心酸，难过极了，怒火却慢慢消了下去。

“我想喝水！口干的不行。医生说四个小时后就得喝水，现在做完手术都七个多小时了，我一口水还没喝。”

“行，我把娃放呵，先把你扶上床，躺呵，我拿暖瓶了！”满库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看我得是心细很！”

“娃肚子饿了咋办？我一点奶水都没有！”听着啼哭的孩子，我白了满库一眼，问。

“没事，才个医生给我说医院有奶粉呢，我先买一包，对了，我记得你把奶瓶拿来了，我接一壶开水，给你一晾，再给娃泡奶粉，你安心躺呵！”满库慢慢抱着我坐上床，又躺了下去，他小跑着倒尿盆，打开水，……。

看着忙碌的满库，我的心里一点点平静了下来，用手摇着车子，哄着孩子。

喝完水，肚子咕咕的叫着，我多么想吃饭，眼看着同时生产的姐妹已经喝上了小米粥，而我却什么也没有。

“满库，我肚子饥很，医生说过六个小时，就可以喝粥了！对了，娃的衣裳呢？”

“行，行，行行！我到外头给你买去。衣裳我一时给你看，我先给买饭去！”满库放下孩子，小跑着走了

半天功夫，垂头丧气的回来了：“贺，明个大年三十了，外头连卖啥的都没有！你再忍嘎，我回去叫咱妈给你熬，估计赶医院关门之前就能回来。你看这是娃的衣裳！”满库从袋子里拿出衣裳，眼睛直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我没看！这是咱妈给我拿的，我就走的时候就直接拿来了！你包着气，包着气！”

我冷冷的看着满库，心里恨恨的骂：“这就是你妈！五十多岁的人了，蕞娃的秋衣认不得！”

满库走了，一夜未归，留下我们娘俩煎熬不已。第二天早上病房门一开，他第一个冲了进来，边倒粥，边歉意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来的晚了，病房上锁了，我找不到人进来。就在门口守到了一点多，我一看实在没办法，又回去了，回去也没睡着，担心你连娃，坐最早的一班车这又来了，你包着气，包着气，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阿嚏，阿嚏，……”满库俩眼通红，鼻涕、眼泪不止。

突然气消了，一种一家三口同甘同苦，患难与共的心酸荡漾在心口。心里恨的只有‘公婆’！

“衣裳这回拿对了吗？娃今个还要洗澡！”

“拿对了，拿对了！”满库急忙从袋子里掏出衣裳，再一次傻眼了，一身外套提在手里：“哎？我还给咱妈说咧，嗯，咱妈……”

看到眼前的状况，我真到了无言以对的境地，似乎天下最歹毒的言语都不足以解头之恨！我一句话不说，冷冷的看着满库。

“没事，没事，等你吃完饭，我再回去取！”满库赶紧低下头，向小饭筒盖子上倒小米粥：“这饭盒，连小米都是我去超市买的，我还给娃买的纸尿裤，尿布咱回家再用，这儿，我忙不过来。……”

“没事，你再回去取？满库，你得是把我娘俩扔习惯了？！你妈多大年龄了？三岁娃一个？！一个娃的秋衣认不得？……”

“怪我，怪我，怪我大意了，我应该自己检查一呵，我知道我给咱妈说了，咱妈就拿不错了，怪我，怪我，怪我没检查，咱妈递给我，我就提着走！……”满库歪着头，一脸的复杂表情。倒粥的速度慢了下来。尿憋的我，使尽全身力气想坐起来，下床自己去上厕所，伤口再痛也抵不过心里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