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来了，家里又恢复到了干干净净，寂静平淡的状态，母亲推上了羡慕以久的小童车，带着孩子在小区里散步，广交朋友。‘陕西，西安’成了她自我的标签，女儿，女婿大学生是她的荣耀，巧手鞋子成了炫耀的资本，家里时不时迎来朋友参观那工艺品一样的绣鞋一堆。

满库升迁了，又从日益顺手，效益见升的唐山调至业绩一塌糊涂的河北泰远市。出了月子的我依然头晕眼花，浑身无力，每天只有睡醒后的一半个小时内大脑清醒，其余的时间像活在混沌世界，浑浑噩噩，四肢酸痛，大脑不清。然而，母亲来了，满库心无挂碍，眼里，脑里只有自己的事业。奄奄一息的单位，好比的父母，缺钱的家庭，上学的妹妹，自己家长久的立足点该从哪里起飞？我却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职业规划。注册会计师考试又回到了我的心里，出月子第十二天，我拿起书，坐进书房，强迫着大脑不清的自己，在纸上划着，写着，记着，实在无力支撑时爬在书桌上小憩一会儿。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响了，门铃也响了。

“喂！小贺，我是人力资源的冯姐，……”

“奥，听出来了，听出来了，冯姐好，冯姐好！……”母亲抱着孩子进门了，示意我去提小车。

“好，好好好，你和孩子啥都好吧！今个儿我给你打电话是想给你说个事儿，让你好有个思想准备，咱们姐妹们关系都不错，我这是提前私下告诉你的……”

“好，好好，谢谢冯姐关心，什么事儿，这么严肃？！”

“哎，不是严肃，而是后果很严重！咱们热水器可能真要倒闭了。现在是领导想奋力最后一博，不过，我觉得没戏。目前，公司从上到下集资呢。从大领导开始，然后是各部门的头儿，我倒没事儿，你是党员，可能也会通知到你！公司你知道，这一年多都没有正常发工资了，员工哪里有钱集资呢，领导也不好意思张那个口，所以是从上到下，大小领导分层集资，像你这样的党员最少也得五千元！公司现在人心惶惶，谁都害怕拿出去的钱回不来了。但是领导开口了，大家又不敢不交，怕失去饭碗。人家都是领导，以前也挣的多，像咱本来就是个职工，公司好的时候也没挣多少，公司不行了，工资一直拖欠，生活慢慢都成了问题。像你这，买房了，有房贷，还添了个孩子，更是紧张。你老公洗衣服那边也被集团拖累的不行了。我听说那边内部工资也拖欠的厉害，外部搞销售的人还好点。你老公一直是公司的销售标兵，估计你这一生孩子，家里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姐给你打个电话，你有个思想准备，等部长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想想怎么说。可别把钱给火坑里扔！”

“冯姐，真是太谢谢你的关心！可是你说部长要真打电话了，我能怎么办？就是你说的，给，家里实在没钱！不怕你笑欢，现在的生活费都是借的，每个月一千零四十元的房贷压的人喘不过气来。满库经常是拆东墙补西墙……”

“那你们两边的父母不帮你们吗？他们都多少添点，最起码帮你们渡过这个难关？”冯姐打断我的话问。

“哎，你别提了，两边都是农村人，我们俩个人上大学的学费还给我们借着外债等着我们自己还呢！现在，我妈来给我哄孩子，我爸身体不好，我妹还在上初中，这马上也快上高中了，家里的开销和学费都得我和满库考虑。”

“唉！真是不容易！是个这，我尽量在部长跟前多替你吹吹风，让他别给你打电话了。呵呵，不过话说回来，这事老刘他也做不了主！他还在为他那一万块钱的集资款发愁呢。对了，贺儿，你有学历，也有能力，赶紧在集团找人，调到其它分厂或者部门，这问题不就解决了！”

“呵呵!”我苦笑一声：“冯姐你可真是高看我了。咱们集团就不缺人才！整个集团都处于下滑趋势，各个部门都想裁员，哪里有空位置，再说了，咱们只是一个普通的职工，哪能有那么大的能量，去集团找领导！”

“哎，你当然不行了，让你老公找他的领导，你们有接触，他们应该了解你的能力，他们推荐一下，你得省多少功夫。集团再下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能缺了咱一个岗位？哎，和你不说了，领导来了，现在公司电话外线管的紧，挂了，挂了”突然冯姐降低了声音，说完便挂了电话。

“慧娟，谁的电话？弄啥？娃肚子饥了，你给娃喂喂奶。”站一旁的母亲嬉笑着递过孩子，提回了小车。

“我同事的电话！说公司不行了，领导想叫大家集资，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让公司起死回生！……”

“哼！”母亲的嘴撇到耳边，打断我的话不屑的说：“羞先人呢！拿个大公司还问私人要钱呢。……”

“妈！你咋是么个人！？”看到母亲鄙夷的样子，我忍不住白了她一眼，纠正：“公司再大，也连私人一样，有本事，会经营了，就有钱，大家都跟着享福，没本事，不会经营了，没钱就是没钱！何况一个企业比一个家庭复杂多了……”

看着母亲的脸，我心里真想说：“你屋就五个人，两个大人，三个娃，你连你三个娃都没管理好，成天连我爸吵吵闹闹，还笑欢人一个企业的领导！”

“那没钱就包干了么，就么想当领导的！问nia私人要钱呢……”母亲依然一脸的鄙夷，撇着嘴骂。

“妈！”生气的我怒吼一声：“人正说你呢，你咋总是么个！谁不想当领导？风过留声，雁过留鸣，谁当领导愿意过去叫员工指着脊背骂？！热水器经营不好，是前期人为的原因，如果说公司下力气把那项错误改了，并且能消除后续的不良影响，公司重新振作不是没有可能的。大家都在那个公司生存，领导也只是其中一员，如果每一个人都齐心协力，公司重新振作了，受益的是全厂职工，不是谁一个人！公司滥了，领导换个岗位还是领导，最坏是大的换个小。职工呢？职工只能出去重新找工作！妈你以为现在一个可心的工作好找？就算你找到好工作了，这边单位黄了，你的保险缴不齐，那边单位也不接收，你想走也走不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看牙干口齐的，说你妈呵，嗯，总是你原来的样子！三十的人咧，大学毕业都上班了，任个娃都抱怀里了，你就把你雾个样子学着，将来你娃到你跟前也就是雾个样子！”母亲不悦的说完便起身向厨房走去。

“哎，一零二，咱们这一栋楼所有单元一楼的人都商量好一块安装雨篷和防盗窗，你家安不安？钢筋我和人都谈好价钱了，人给咱焊好，一装。咱们人多，低格最低，雨篷也是！……”窗户外传来邻居们的说话声。

“哎，装，装装装，你家都装，我家也装，拿我给你叫我女！慧娟，慧娟！哎，外头老张说……”母亲兴冲冲跑到客厅，大声说。

“我听着了！妈，你随口答应人，咱有钱没有？！”看着母亲，我淡淡的问。

“对对对！不装就算咧，我说的是闲话！拿我给nia老张说去，就说不装！”母亲的脸变了，不悦的转身准备向厨房走。

“妈，你包急，等我把情况问清，咱再做决定！一楼人要都把防盗窗安了，剩咱一家就不安全了……”我喊住即将离身的母亲。

“那你还崴我弄啥？！”母亲不悦的回过身吼。

“妈，我只是说我问一呵情况！如果钱太多，咱咋安？钱少了，我还可以给满库打个电话，看看满库的意思，钱多了，你叫满库从垯垯弄去？”

母亲白了我一眼，接过孩子：“那你问去，人正都在门外面呢。”

了解了情况，我拨通了满库的手机，眨眼他拨了回来：“贺儿，找我有事？”

“奥，咱这一栋楼一楼的人都一垯装防盗窗连雨篷呢。是咱对门老王和隔壁牵线，谈了价钱，找好人，大家都装，四个雨棚，二大二小，四个钢筋窗户也是二大二小，总共三百五。你说咱装不装？对了，钢金窗子最后需要咱自己买一罐金属漆，自己刷。”

满库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了：“大家都装，咱不装也就不安全了。价格也确实合适，那就装吧。你跟前有多钱？”

“我跟前有四百元，再有就是咱妈身上的买菜钱。这几天，咱妈到我跟前已经说了好几次她没有二八月的衣裳，……”

“没事，你先用，实在不行了，我再给你工资卡上打些钱。你别担心，过俩天我的工资就发下来了，发下来再给咱妈买一身衣裳。其实按道理，工资早应该放了，也不知道怎么了，这次拖的时间特别长，都四十天了。没事，你装，你装，饿不着你连娃，别担心！实在不行，我到办事处借点钱。对了，我还有一堆费用没报，过俩天回公司，费用一报也就有钱了。”

“满库，不行就算了，其实装不装都无所谓，只是几个邻家喊呢，价格也确实合适，也不要咱单独操心，所以，我才给你打电话，实在不行，咱等一段时间再装！”

“不不不，我没到屋，你身体不好，单独找太麻烦了，你包看么点事，叫你一个人弄麻烦很。装吧，装吧。人说咋弄就咋弄。大家一块的事情，错不了。钱不行了我想办法，你包愁。”

窗户，雨篷装好了，母亲抱着孩子，看着疲累的我站在椅子上给钢筋上刷油漆，不断吆喝：“来，你下来，你下来，拿妈刷，娃要你呢，娃要你呢！你去坐到屋，给娃吃口奶，歇嘎去。”

头重脚轻的我不愿意母亲受累，极力刷完两个窗户，在母亲的帮助下跳下椅子，回到家里休息，母亲拿着漆筒和刷子去后面继续。

孩子吃了奶睡着了，刚放下，母亲回家了，出乎意料的说：“慧娟，漆完了”

诧异的我转头一看，只见母亲翠绿色的小西服上撒满了油漆，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怒火不由得涌上了心口：“妈，你至于吗？这衣裳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不错，二八月穿着正好，你不爱了就这样糟蹋衣裳！油漆不要钱啊？”

“这一举胳膊就撒到身上了，哎，这娃些，这都是穿了几的年的旧衣裳咧，脏咧就脏咧，不要算了！看把你细发的。”母亲红着脸，不以为然的说。

“为什么别人身上都没有，就你一个人弄的满身都是？”看着母亲委屈的面容，气的我不得不揭开那张遮羞布。

“你本事大，你本事在，我不行，我不能行，这真个是给你家做活还把事给做出来咧！”母亲气呼呼的坐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不得已的我换上鞋子走出小区来到建材市场，重新买一罐油漆，自己提着再去刷钢筋。

“慧娟，慧娟，你爸电话，你爸电话！”母亲红着脸，满脸笑容，站在客厅招手，看见进门的我，一脸淑德的样子：“哎，慧娟，你爸不当的，这俩天人不好，快到忙天咧，老汉心紧张的，看着地里的活发愁呢，嘿嘿嘿，家家家，你连你爸说，你连你爸说……”

“爸，你人不好？”看着母亲轻飘飘的笑，我不知道她和父亲之间又商量了什么事情。

“哎，那几天下雨，我瞎死人可没有给自己烧炕，肚子受凉了，拉了两天肚子，这俩天天晴了，暖和了，多好了。”电话里传来父亲的说话声：“娃乖着？”

“娃乖着！爸，你一个人到屋再包打麻将了，把自己穿暖和，饭做的好好，一天也操心叫玉娟好好念书……”

“你再包提玉娟沃娃咧，任个瞎的知不道她姓啥为老几咧，当她爸当省长呢，牙大个人，一天高消费，到学校看着人nia娃穿咧一双增高鞋，成天到我跟前鬼念桃木诀呢，总想要么，我一问价钱，一双三百八！看这就是咱农村娃的消费嘛。就是省长她女买这么贵的鞋也得趁么嘎，我一天成天病病痛痛的，还要你一天养活呢，nia她迭凭啥这么高消费呢！一天讲吃，讲穿，连个少妇一样，化妆品买咧一堆堆，画眼的，描眉，nia还有那夹眼睫毛的，增白的，保温的，抹手的，护脸，……总之，你到nia房子看嘎，桌子上全是那样的东西！花钱呵，不像你那时候，给个十块二十块的成天到口袋里装着，这没等得你给呢，就张口要呢，一要总是百儿八十！哎，nia迭当她爸当省长呢，屋一天能嘛没钱，nia还是这么个消费。要啥呵是个硬固，刚上初三，非要给她买个女式小自行车，说是上高中用。我说等考上高中，成绩出来再买都不行！非要提前买，连你到屋打锤闹棒的，非要买呢，结果如何？羞咧先人咧，东西要呵总要顶稍稍呢，屋的旧自行车都不骑，要照人着行事呢，这西的，头一年初中考高中就没考上！自行车固着固着买来咧，咋西的，一句话不说咧，放到哇整整一年都没用……”突然父亲打断的我话，咬牙切齿的骂，听到那恶狠狠的声音，我的脑子里立马展现出他那狰狞的面容。

“爸，对娃宽松些，只要她不过分，就行咧！任个的娃比过去都富了，玉娟也长大了，有脸气了，人也有自己的朋友圈，有社交就有花销，但是增高鞋的事咱确实消费不起！我到城里一天也在批发市场给自己买衣裳呢，二三十块钱，三五十块钱的都穿呢，她一个学生哪能么高的消费。吃饱穿暖，不过分丢人就行，我目前也就这个水平。……”回想起自己上学的艰辛，我压下厌恶说。

“你说去，你说去，沃任个我说不下，nia任个大咧，想弄啥就弄啥呢，钱到nia手上拿着呢。我就是你说的，把钱给饱，就当韩信惯娃呢。她爱弄啥弄啥去！”

透过父亲厌恶的吼叫声，我似乎又看到他对待玉立的样子。阵阵愤恨在心里翻滚，却不得不压低声音好言劝说：“爸，给娃一个宽松的环境，多与娃沟通沟通，女儿娃不要再出个大声骂了，娃长大咧，有脸气了。我妈又不在家，娃心里有个啥不自在，没有地方说，那种滋味也难受很。有机会多对玉娟进行一呵现实教育，让她从心里认识到危机，这样，她也就能好好学习，不攀不比。……”

“还要咋么宽松的环境？要钱就给，要钱就给！要多少给多少，也不叫nia做个啥啥活，星期天光是把她人洗的干干净净，我的衣裳都是我自己洗的，一天睡到纠到纠，啥时醒来啥时吃，不想做了街道买碗豆腐脑就个蒸馍，照还要咋么个家？你家任个都是新圣人呢，你有空了你说！咋？沃也是你妹子么，你是她姐呢，长兄如父，长姐如母，你比娃大么多的，有啥不能说的？我思量你说她顺顺的！……”

听到父亲的话，气的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真想吼：“爸，你三个娃，你对谁有付出？！到玉立连我跟前，你太忙，你太累，没时间，没精力，这到了玉娟跟前，你成天打麻将，也没有时间，没精力吗？你还有没有一点父亲的样子！”

然而，看看眼前的母亲，父亲一个人在家，说是母亲来照顾自己和孩子，即便父亲不干活那也是为自己付出。自己已成家立业，再这样的数落父亲，还有什么资格？父亲并不糊涂，也许只是压抑太久后的一点自我放松，他打麻将也许只是自卑的虚荣！那样说话无非是想在世人跟前显示自己的实力：我没有儿，女子是大学生，照样比你有儿的还活的舒服！总有一天，他会想明白，想着如何改变家庭的命运。说，效果还不如等他自我反省。

“爸！我是得说说玉娟，但是你是她爸，天天连娃到一垯垯，娃有啥毛病，你能及时发现，而且你也善于发现问题，这任个你一个人到屋，也有时间连娃坐呵，好好谈谈心，鼓励娃努力学习，争取考上大学，改变命运。不但要考上，还要考个好学校！……”

“哎，再包说咧！我任个是有时间呢，可是nia没时间，一天光是到屋吃个饭，有时候nia连屋都不回。我到垯垯连nia说话去？星期天，nia就跑了，连她那狗儿蛋，猫儿罐耍去咧，有时候连她自己的衣裳都要我洗。我还鼓励nia好好学习？沃好货不要棍棍敲，nia想念书了，你连咋么个也挡不住，就连你一样，当年，我连你妈把你挡了一整，还挡呵了嘛！你总拧呵拧呵要念书呢。就准好，念呵明堂咧。沃娃，我看咧，连你差远了，一天讲吃，讲穿，讲行头，东来朋友，西去的故友，首先一个，不踏实么！沃就能把书念好？沃再能把书念好，你把鼓背到我芒上打！……”

父亲的话，一句句，我越听越听不下去，把电话递给母亲：“妈，你连我爸说，你听我爸都说些啥！”

“咋？你爸说啥了？老汉，就说你还有钱没有，一天把你吃好，穿暖，碗碗肉了罢，它吃好的就把瞎的省呵咧。这忙天快到了，你跟前有钱么？你也给咱麦打药了没？忙天我不回你得行？”母亲接过电话，像哄小孩子一样，一脸的怜惜：“看么点钱就能行！那实在不行，我回来，我回来给你帮忙收庄稼。咱农民一年年就指望雾一点庄稼呢。它没钱了，咱拿人慢慢割呢么，照还咋？嘿嘿嘿，是咱从生产队下放一根麦都没割过，那现在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母亲手里拿着电话，不断瞟着餐厅站着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