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说你说对着呢！人说打铁还需自身硬，谁有都不如自己有。咱屋要啥都平顺，我看他谁的精神呢，谁的都不看！天把妈杀到这一步咧，妈再命好些，孙子都抱怀里了，妈也不用给你添这么大的负担！妈说，你也包管妈，妈给你把娃哄大就回去了，雾屋个她混个啥样是个啥样！你也不用操么大的心，他你爸是么个样子，将来老了死了，没人埋呵，我就给他腿上绑两个蒸馍叫狗一拉……”

“妈，你咋了？我说的话，你是听不懂，还是有意见？我说你老了，我不管你连我爸吗？……”

“嘿嘿嘿！没，没，没，妈说你说的话对着呢。你爸雾个样子也不是一天俩天了，nia早就是么个样子了，你说妈有啥办法？nia不想做活，光想当老汉，这任个你毕业了，挣钱了，你说妈都说不下的事，你有啥办法呢？人沃总要自觉呢，牛不喝水搬抵角就能行。你有心了多给俩个，没心了少给俩个。你爸年轻着把苦受了，脾气不好，给自己落了一身身的毛病。这任个，老汉一个人到屋烧锅燎灶，地里还有一堆堆活，看沃还能活多少年嘛，……”

听着母亲的话，我低下了头，心里五味杂沉，却只能对自己说：“你努力吧，等着玉娟大学毕业的那一天！”

抱着睡着女儿来到房间，我的脑子不断闪现着玉立蓬头垢面的样子，一种想哭的感觉总是从心底涌起。耳边似乎总有父亲麻将桌上嘻嘻的高喊声，烦燥，愤怒，难过，悲伤又无可奈何，胸口的石头越来越堵，越来越沉，脸‘唰’一下红烧到脖子，浑身的肌肉莫名的抖索着。一个声音不断的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只要玉娟的学习不受打扰就可以。玉立回去，玉娟就又到了人间地狱，你爸再到外头丢人。只要玉娟考上大学，这个屋就有翻身的机会。你不要相信你爸嘴里对娃的描述，那个人一辈子总是宽于待已，严于律人！玉娟小时候懂事的样子，你不是不知道！同在一个屋檐下成长，你从小知耻，她也一样，所以你一定要有信心，相信孩子脱离了打闹的环境，她一定能考上大学，并且比你强！……。

“慧娟，娃睡着咧，走，吃饭走，妈把面做好了，你给你调！”母亲笑呵呵的站在房门口，热情的低声招呼。

“奥！”嘴里答应着母亲，人却从床边无法起身。

“哎，来来来，妈扶你，妈扶你！看今个劳累了嘎，你看些！走，妈说走，饭一吃，人就精神了。”母亲惊慌的扶着我，一步步向餐厅走。

“妈，你先吃，我上个厕所！肚子涨很，三四天都没给后去了，痔疮又犯了，坠人很。你包管我，你先吃！”放开母亲的手，我一个人晃晃悠悠向卫生间走。

“哎，慧娟，妈说一个月子把你坐成了山西骡子周身的病，晚上睡不着，白天头晕，乏力没精神，心慌气短，再加上个便秘，痔疮，药一天抓把吃，年轻轻的，身体不如妈一个老婆！妈说你不剩包看书了，看沃书弄啥！你掌都大学毕业了，上班了，世上沃书念多少是个够！咱任个有单位呢，等哺乳假结束了，好好给人上班去，垯垯黄土不埋人嘛。这会儿到屋连妈哄哄娃，多休息，休息，比啥都强！心再不要学的么强的咧。人没说嘛：‘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玉娟雾个样子，将来还能不能考上大学还两可呢，玉立牛年马月回来，谁也不知道，就算回来了，他有你爸连我呢，你操么多心弄啥……”

坐在马桶上，听着母亲的唠叨，我的心里真是哭笑不得，只是这种有情无心的话听着听着，阵阵恶火向上拱，忍不住大吼：“妈，你包说咧！怂管娃，自然碰，你觉得咱屋有翻身的机会吗？！”门外的母亲闭嘴了，而我却内心一阵阵的后悔。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整个人装满了炸药，听见母亲说话总想开炮。

擦把脸，努力调整好情绪，走出卫生间，母亲指着桌子上的碗招呼：“来，来吃饭来！我给你把饭都调好了！”

“妈！你包嫌我说你，我也是为了咱屋好！咱街道上的人一个个都是恨人有，笑人无的主儿，表面上亲热很，背地里恨不得给你扎个刀子。妇女家围到一垯垯笑欢这家，笑欢那家，话说的难听之极。我考上大学了，你看医生家气得脸都绿了，平时么能装的人都摆到面上了。我二姨更是让人不可理喻，咱屋雾些本家，一个个都是吃人贼！咱屋给啥都拿上，咱屋有难一个个躲的远远的，不但躲远，一天还到后头跟着看笑话！我二伯，我四爸一次一次的欺负咱。妈你说，咱屋啥时就能连人一样，和平共处？你连我爸慢慢老了，玉立是么个样子，妈你说我能不考虑这些问题吗？你也说打铁还需自身硬，咱屋比别人强了一点点，所以那人不服气，如果说玉娟也考上大学，咱屋经济条件大为改观，你看他家一个个服气不服气！……”

“还有玉立呢，你连玉娟就再本事大的，总是个女子娃！nia玉立才是那个屋的主儿家！你说咱玉立是么个样子，唉……”

“妈，玉立就再差，有我姊妹俩个帮扶，他又能差到垯垯去？如果现在玉娟不努力，你说一个帮俩个力量大，还是两个帮一个力量大？！女儿娃咋？女儿娃考上大学，经济独立，比农村的儿强多了！”

“对着呢，对着呢，你给咱屋寄钱，给你爸寄药，咱多半个堡子人都羡慕的，见了我连你爸就夸，就夸，夸你孝顺，比他家那儿强的多！你爸穿着你给买的衣裳，再给人一夸，手里一天提着满库给的收音机，靳大炮任个都寻着寻着连你爸说话呢。你爸还硬球棒琅的一弄给人个照上！嘿嘿嘿，那个也不嫌丢人，下一回见了你爸可问呢。”

“妈，你看这就是改变！当你比人强了，就有人巴结你，当你比别人弱了，不欺负你的人都想欺负你。所以，咱一定先让自己强大起来，给自己社交打好基础，然后再说择友而交。你不行，你就拿再多的东西围人的，别人只是接你东西的时候说你好，转过头就忘了，这亏咱屋吃的不少！”

“对着呢！人没说嘛；‘穷到街头无人问，富到深山接远亲！’你家贺家太穷了，兄弟几个又不团结！”

“妈，咱不管别人，咱管好咱屋就行！你要是明白雾个道理，那咱屋从现在开始，重新建立外交路线，不要再学过去那种滥好人的做事方式，谁好，谁能交，谁愿意连咱做朋友，那咱就真心相对，好好连人处，那于那些喂不熟的，吃着你的，还骂你的人，咱敬而远之，但不发生口舌之争，心里有数儿就行……”

“哎，那你说，你四爸家娃结婚家，你说咱该咋办？”母亲打断我的话，嬉笑着一本正经的说：“你四爸一辈子就把咱欺负渣咧，房占了，娶你四娘家还连老二把你爸拉着打了一顿，咱还给把钱出了。就这都分邦另住了几十年，还看着咱院子这邦有几棵树呢，都划气不过，把槡树硬给他家挖着去了。看他家是给树浇了一口水了，还是给树捉了一回虫了？每一次到堡子惹呵了事了，总你爸连妈给擦勾子，咱屋有事了，从来没像个兄弟的样子说帮咱一把。你爸打玉立呵nia才连旁人一样站到芒上看热闹呢。没有个他爸爸，他娘娘的个样子！你爸病了，躺到医院叫抬你爸下手术台，nia都不去。教的他家那娃瞎的，偷咱的镰，锄，给咱锁子里塞柴棍棍，把锁子给你弄坏，一次，一次，又一次！你四娘偷就成了习惯，人还不敢说，一说你四爸的牛眼瞪的大的比大还大，打妈，打玉立，耍厮狗……”

“妈，你包说了，这我都能知道！帮别人是你连我爸自愿的，怨不着别人。是你家心长，总念兄弟情，事做的很长，但你说话太过于情绪化，无故得罪了人自己还不知道！人为一句话连你翻脸，你有事别人不帮你，你下一次还帮别人，久而久之给别人养成了一种习惯，得罪你与否都无关紧要。所以，咱周围的亲戚邻里都是那样的做法。只不过有人聪明，事做的善眼，有人素质低，做的隔冷嘎查让你不舒服。所以，我说从现在开始，改变咱屋的邦交政策，君子有所交，也有所不交！交与不交之间咱把咱路走正，全在别人的态度。当然，我会原谅别人无心之失，甚至于知错后的改正，但我不会一味的不分好歹，只念所谓的亲戚邻里，一事同仁！差异邦交让别人知道我们的交友标准，更知道他们应该如何在不伤害我们家的自尊，利益的基础上和平共处。……”

“嘿嘿嘿，妈说你说对着呢，那你给妈说你四爸娶媳妇，你打算咋办？拿妈听你的！”母亲开心的笑了，再一次打断我的话着急的问。

“妈！我的意思是，你家连我四爸之间的恩恩怨怨都是上一辈子的事了，对我来说所有邦交从我开始！我四爸给娃娶媳妇，就看nia给我家这些侄女们说还是不说！如果说，我就给一百元礼钱。我不管农村人那十头八块钱的礼当，也不说我现在有多困难，我把事做大方。我连我四爸之间的交集很少，毕竟我在外省，他一个农村人，我回去了，把nia凑哄的高高的，我言语上也不可能得罪他。咱屋这个样子，将来你这帮万一有啥解不开的交，我给他我四爸张口，就看他的表现，他若实心相待，那么咱就这么友好的走下去。如果他还想像对待你连我爸一样的做法，那么，我让你三回，你若还不改，对不起，后悔有期！这个政策不仅仅适用于我四爸，而是所有亲戚，邻里！妈，我希望你到城里来了，慢慢学会与人相处，不要再称口舌之能，平等对待你所认识的朋友！不要因为别人的身份，财力，穿着等等而嘲笑人，给自己无谓的结下冤家。回到老家也一样，久而久之，咱屋的软环境就会变好，你会觉得路越走越宽，越活越舒心！”

“奥，奥，妈知道，妈知道！妈一个农村人到城里来了，还能笑欢nia谁嘛！妈听你的，咱雾个屋将啥都要指望你呢，咱就按你说的办。我来给你问你四爸，看nia给你说不说！”母亲笑的像花儿一样，站起身向电话机旁走。

“妈！”生气的我大吼：“你咋是么个人呢！我给你说的是咱的决定，你么上赶子弄啥？说与不说，是我四爸的事，nia侄女多，又不是我一个，你么着急弄啥？钱送不出去了！”

“嘿嘿嘿，我就说给nia说嘎，操心nia可不给这侄女说呵！”母亲红着脸，尴尬的笑笑说：“我给你操个心，看你崴的些，嗯！”

眨眼间，‘五一’小长假到了，再次送走母亲和女儿，我坐在书房拿着会计书正在看着，写着，努力的向脑子里记。

“慧娟，包看咧！一天总不停看啥呢！来把你女抱上，到外头转嘎去！”防盗门被打开了，门口传来母亲不悦的吼声。

“妈！你咋了？娃吃的饱饱的，我这刚坐呵一时，你咋又回来了！叫我看一程书不行？”看着客厅站着的母亲，我无奈的问。

“看看看，成天抱个书，把娃塞给你妈，你妈是老丫鬟一个！嗯？一天没个赏罚，长麻吊子，你把你娃抱上也试豁嘎，小区连狗大个人没都有，人都出去逛去咧，就我一个人抱个娃！我老婆天天连娃到这个小区转来转去，这放假了，你娃有良心嘛没有，怕是个牲口也有休息的时候！还包说我把你供到大学……”

耳朵听到母亲大吼大叫的呐喊声，眼睛看着她那张并不年轻的面容，脑子里回响着前几天的约定，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我不明白眼前站立的人是母亲还是疯子，心里不断的劝自己：“算了，算了，别与这样的人记较。她不体谅你，站在外人的角度，你应该带她出去玩，何况你本来就有这样的打算，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何不同！……”

“妈，你包呐喊了，咱明个出门得行？！‘五一’之前，咱俩说的好好的，说是到假期中间咱再出门，今个才第一天，你就这个样子。我又不是不引你出门逛，只是嫌第一天人太多，咱抱个娃上车下车不容易……”压下愤怒，我打断母亲的话说。

“出门逛不就是人看人呢嘛！没人了跑出去弄啥？嗯，我老婆一天到你这垯哄娃真个连个犯人一样，啥都受你约束！眼看着我没有二八月的衣裳，你娃眼睛像骨刹戳咧，我要是给旁人哄娃些，她不但月月把钱给了我，还可时可节的给我老婆买件新衣裳！到你这垯，把我一天抗的，没个啥啥吃，……”母亲咬牙切齿，黑着脸，站在客厅大吼。

忍无可忍的我怒了，站起身，冷冷的问：“妈，我约束你的啥了？是钱没给饱，还是没揣心给你买着吃？！还是屋我爸的钱少给了，叫我爸到屋受罪了？你没有新衣裳，那身上穿的啥？每次出门，我都揣心给你买吃的，如果你一个人出门买东西，我总给你说，你想吃啥买啥，不要吝啬。啥把你抗了？屋再没有钱，你身上的钱总没断过，你还要我咋么个？……”

“你是没缺我的钱，但是你蓉城这个滥地方有个啥好吃的嘛！我再到我家屋些，三六九集上调一碟凉皮，好了搅些牛肉，再就个蒸馍一吃。或者买一碗碗豆腐脑，辣子油红红的，香香的一吃！到你这蓉城有啥呢？我身上这衣裳是我花了三十块钱到菜市场买了个滥货，嗯，你把你妈当啥呢，当那叫花着打发呢！……”嘴软下来的母亲说着说着又是恶气冲天。

听着母亲的吼，愤怒的我真想大声喊：“把没盐吃的日子忘了！我要不给你钱，你回去，看萝卜白菜能不能吃到口还两可呢！还牛肉凉皮，豆腐脑？！炕上的床单，褥子都补丁打补丁，我爸没钱看病硬拿人扛的日子忘了！……”

然而，理智不断的警告自己：“这样的话说出口，母亲就得碰死！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她那么大年龄了能不知道自己的实际情况？从小到大，你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点到而止，给她留下脸皮，转身的余地，毕竟她是你的母亲！”

“妈！”压低声音，放缓语气，强摁下胸口的怒火，耐下性子说：“你说的凉皮，豆腐脑菜市场都有呢，早上小区门口也有卖豆腐脑连油条的，你想吃了，咱可以去买，……”

“沃猪挞狗食的能吃？！放咱陕西，倒了喂猪，猪都不吃！……”我的话没完，母亲一脸鄙夷的吼。

“妈，你有多高级的！整个蓉城市的人都吃的雾个东西，你一个农民吃不下去？……”愤怒的我忍无可忍的吼。

“我没说我有多高级，我是说雾个口味难吃很！”母亲尴尬的笑了，坐在椅子上，抖着孩子。

“你觉得口味不好，你可买回来自己重新调，缺啥调料，咱可以买，有你么个说话的吗？三十块钱的衣裳都是滥衣裳，你到屋给你买多钱的衣裳？你再看看我身上穿的啥？……”浑身抖索的我恨不得给母亲一个响亮的耳光，却强忍着，走出书房，拿出工资存折，抱过孩子，一个人向小区外走了。

昔日喧闹的广场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孩子，路上看不见一个行人。小区外一辆辆奔驰的公交车，人头攒动，喜笑颜开。可爱的女儿睁着双眼打量着周围的事物，不时咿咿呀呀的说着让人开心的童语。压抑、愤怒的心情一点点恢复到理智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看着后脑勺缺头发的孩子，我轻轻的说：“宝贝，妈妈一定不会让你再遭妈妈这样的罪！”只是恶心，头晕，浑身乏力，怀里的孩子似乎有千斤沉。两站外的工商银行，我希望它快点到，好让我能坐下休息，却不愿意取完钱，走进那扇让我望而却步的家门。

争吵的环境，僵硬的脸庞，乏力困倦的身体，我心里明明白白：这样对孩子的成长不利！我多么想抱着女儿箭步如飞，欢天喜地，儿歌，小曲，随口而唱，让她的小脸时刻绽放着开心的笑容。然而，几经努力，却无法张开沉重的双唇。虚汗顺着脸颊大颗大颗的流着，浸湿了衣领，踏湿了后背，用手一摸，豆大的汗珠却是冰凉，冰凉的。看着湛蓝的天空，我不仅问：难道人活到世上都是这样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握着刚刚从银行取出的五百元，耳边响起满库的说话声：“贺儿，五百块钱你先连娃花着，过了五一，我就回来了。包太细发了，咱屋有我呢。挣钱的事，你放心，这是男人家的事，你目前的任务就是看好娃，养好身子，公司不行了，全国各地办事处都在撤货，但是这对泰远市还倒是个好事，原本没有货卖，这撤下的来的货都运到泰远市了，所以，我今年‘五一’的货源还很充足，这边也卖的好！公司总要保住一两个能卖货的地方，泰远市现在是公司挑大梁的，所以，我工资还好，虽然说发的不及时，但是发下来应该不少。这也是我这些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结果。就算公司黄了，我这边也实在没货卖了，你也包害怕！毕竟我在家电这一行混了这么多年了，我的能力也有口皆碑，其它大品牌也有人挖我了，让我去他们公司，直接给个片区经理，工资待遇比咱们公司高多了。但是我目前没有答应，毕竟咱们是##的人，咱们公司的领导从上到下待咱俩口子不错，做人要有良心。即便要走，我也是陪公司走到最后！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饿着你和孩子。……”眼前浮现出满库清瘦的脸庞，单薄的身躯，品味着过往句句大男人的言语，我的鼻子一酸，一种想哭的冲动在体内翻江倒海，久久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