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彻底下放了，田地全分了，队里的一物一件也毫无保留的分给了社员。村委会的农机队也解散了，车辆卖了，父亲失业了，却得到了三亩农田。农民有了自己真正当家作主的田地，那种喜悦的心情无法形容。如何种地，如何施肥，什么种子适合，什么时间播种等，这些农田管理的知识一下子成了大家心中的难题。没有了队长的吆喝，没有庄稼把式的操心，面对土地，人们好像失去了主心骨。村委会似乎很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大广播适时的提醒着广大社员地里需要干的事情。村委会的大广播依然是人们关注的焦点。

“村民同志请注意，村民同志请注意，今天早上吃过饭各小队开会，各小队开会！请还没有去的村民同志及时参加，……”大广播含糊不清的说话声在村子的上空飘荡着，父亲放下饭碗，跑出房门，仔细倾听着。

“掌柜的，掌柜的！……”母亲端着碗兴冲冲从对门二姑家边走边喊：“我给你说个事！”

“包呐喊咧！……”父亲回头呵斥母亲，他用手指着村委会的方向，示意母亲广播正在说话。

母亲屏气凝神的听着，父亲侧着耳朵听着，终于，广播停止了说话声。他们俩个谁也没有完全听清，相互补充着，猜测着，终于知道早饭后去原饲养室处集合，小队开会。

父亲饭没有吃完，便向外走，母亲后面喊：“哎，掌柜的，掌柜的，饭吃完再去么，急啥呢！”

父亲头也不回的说：“还包急？咱早饭都吃到半晌午咧，还包急！”

看着父亲远去的身影，母亲悻悻的说：“那怪我的啥呢，怪你耳朵不好！捏个起来，nia广播就说话咧，我说，你还说我耳朵不好，这迟咧就光怪别人呢！”踏进房门的母亲看到炕边摆的饭碗，菜碗，馒头筛子，越发不高兴的骂：“一天连个老受生一样，睡到揪到揪，娃给你洗脸水舀好，端来，还要连请爷一样，那会儿广播就通知呢，你咋么说起来听去！这会儿就急咧，嗯！……”突然，一个高八度：“慧娟，你去饲养室哇看嘎去，看队上说啥呢，操心你爸会开完了，可连人下棋去咧。把沃总包当个人！拿一蛋馍，拿一蛋馍，赶紧去！”

我放下碗，接过母亲手里的馍赶紧向外跑，背后传来母亲的说话声：“没啥事就老早回来，回来还给妈抬水，洗衣裳家！”

答应着母亲，我飞快的向饲养室跑去。拆除的饲养室处空地更大了，只是横七竖八的碎砖块躺了一地。那里围满了人，队长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这是就肥料！能使粮食增产！比咱沃粪好用多咧！在合理施用下，每公斤标准氮肥（硫铵）可增产粮谷3－5公斤，经济效益十分显著。施用不当，增产不明显，甚至造成减产。合理施用氮肥，在农业生产中具有重要的意义。氮是植物体内许多重要的有机化合物的主要组分之一，蛋白质、叶绿素、酶、核酸、维生素和生物碱等物质中均含有氮。有人称它为“生命元素”。氮素供应充足时，植物可合成较多的蛋白质，促进细胞分裂和增长，叶面积增大，叶绿素丰富，有利于干物质的积累和产量的形成，并能改善农作物产量的品质，作物缺氮的显著特征是下部叶片首先失绿黄化，然后逐渐向上部叶片扩展，植株生长过程迟缓。苗期植株生长受阻而显得矮小、瘦弱，叶片薄而小；禾本科作物表现为分蘖少，茎杆细长；双子叶则表现为分枝少；若继续缺氮，禾本科作物表现为穗小粒瘪早衰。供氮过量时，植株过分繁茂，贪青倒伏，并易引起病害，延迟成熟，产量反而下降。……”我从人群中钻进去一看，队长手里拿着一张纸念着，指着一袋白色像面粉一样的东西向大家介绍

“这肥料到底是个啥嘛！”社员们窃窃私语，面面相觑！

“队长！队长，对了些，你包念咧，你就把你知道的给大家伙说说不就行咧，念半天也没人能听的懂！”妇女队长推推队长笑着说。

“对着，对着，你给说一下！说一下！”人群中一片支持声。

“念一整也是白念呢！人还是能听懂一句子嘛！”

“哎，还不如刻立马刹的拿咱这话一说！”

“到底是啥意思！谁能听明白嘛！白的连面一样，我看，……，不强！”

“……”

“……”

队长笑笑说：“其实我也不太明白，谁见过这个洋玩意！上面要求推广呢，说这个好！我就给大家服个务！嘿嘿，其实这个东西有没有说的那么好，我也不知道！谁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在你呢。东西也不多，就雾一点点。”队长的话刚一落音，下面一片哗然：

“唉，说了半天，你也不知道啊？”妇女队长惊讶的问。

“你都不知道给我家还说的啥呢？我看咧，肥料，肥料，沃是白撂（扔）！白撂！”四叔嘲弄的笑笑。

“哈哈！我看也是！”

“队长这是闲的声唤呢！走走走，该弄啥弄啥去！”二伯不屑一顾的转身走了。

“哎！哎哎哎！都回来，回来！人上面说咧，这是好东西！还要凭票买呢，咱队上分的不多，就一袋半子，走了，将来没有了，可包寻我！”队长急了，大声唤回正在离开的人们。

转身人的人又回来了，队长一副领导的架式，严肃的问：“看谁要呢！要，就抓紧点！几个人，都要多少，人多了，就都少分点，少了，就好说，……”

“哎！对长那你要不要？”父亲笑嘻嘻的问，周围的人突然都眼巴巴的看着队长。

“我家？嗯！我家可垯来的这闲钱呢？”队长笑笑，不好意思的说。

“奥！”人群里发出一片夸张，怪异的惊叹声。

父亲笑呵呵的说：“你都不买还叫大家买啊！”

队长一本正经的说：“这是任务，任务！买不买随你，包看我，我连你一样！”

“队长不要叫咱要，要是好东西，还能轮着咱要？！他早就给自己藏起来咧！把咱都当傻子呢！”二伯鄙夷的笑笑，低声对旁边的人说。

“好东西，好东西就让队长留着吧！哈哈！”四叔长扬而去

社员们不约而同的转身走了，他们低声嘻嘻着，肥料，在他们嘴里像笑料一样，是那么的不值一提。父亲围着肥料袋子，看啊，闻啊，却没有随着人流离开。不论谁从父亲身边经过，邀请父亲走或者寻问看法，父亲就一句话：“我也不知道，看看再说！”

“看你还能看出个花来啊！”邓青山笑呵呵的说：“就一袋子白末末，扑眼睛很！吃去吃不成，看去看不得，还要问人立马要呵白花花的现银，哎，你这事咋说家！”

“去去去，nia没人逼着你买么，看够了，我把这东西先收拾回去，看nia村上其它队人要！”队长不耐烦的呵斥。

“就是得么，天这么冷的，站到这儿，嗯还不如坐到热炕上去！”父亲嘻笑着说。

肥料袋前围观的人越来越少，原本打算先买一点试试的父亲随着人们离开的脚步也变得模棱两可。他一步两回头的向回走着，突然间，眼前一亮，有人在买肥料！父亲欣喜不已，匆忙的冲我说：“你先回，你先回，有人买肥料呢，拿爸再看嘎！”三步并着二步的返回到饲养室的空场地处。

“看！还是有有钱人呢！”父亲老远笑呵呵的高声说：“二哥，还是你先进，你先进！”

“是老三啊！去！打你哥的杂呢（开玩笑）！你不要点？你要就给你分些，你不要了，我全要了，也没多少！”邓青山直起腰，笑眯眯回复父亲。

“人不光是有钱，还有眼光！比咱们这些人有见识！”队长吸着烟卷，夸张的撇着嘴，另一只手竖起了大拇指。

“你要！你要，先紧着你要，你用着好咧，咱再要！”父亲依然笑眯眯的样子，站在肥料袋子旁边说。

“这奸怂！人用好咧，就没你的咧！”队长笑呵呵回敬了父亲一句。

“沃东西还能买完嘛！操你的心些，我看要没有青山哥的凑趣，你今个要耍白锤咧！没听群众对你这个队长意见大的很么！你都不要，还祸施大家要呢么！队长这不行么！”父亲嬉戏着，满脸的笑容。

队长脸红了，张口结舌，嘴里“哦，哦，哦，”哦不出个字语。

父亲笑呵呵的督促：“你赶紧给人称肥料！称完了，你的任务也就结束了，咱都回家了，这儿冷旺旺的”

邓青山买肥料的事像风一样传遍了队里的各家各户,人们都等着看肥料使用后的效果，看看肥料，肥料是不是真的是白摞。

进门的我看见母亲心事重重的在房间里打转，奇怪的问：“妈，你咋咧？有啥事！”

“慧娟，奥没啥事！”惊喜掠过母亲的脸庞，眨眼间，恢复了平静，笑呵呵的说：“你去对门你二姑家，把那件毛衣拿回来。”

“奥！”我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回头问：“妈，你叫我拿啥毛衣？是谁的？”

“你去，你去！你去了一说，你姑就知道了！”母亲笑呵呵的像赶鸭子一样催着我赶快走。

看着母亲笑嘻嘻的表情，我心里奇怪的问自己：“屋可垯来的毛衣？是不是借二姑的毛衣，家里有啥事？要走亲戚吗？”

疑窦丛生的我走进对门二姑家门的门，二姑正坐在房门口手里拿着鞋底拉着，二婆坐在厨房门口，摘着菜。老远问候完二婆、二姑，我站在二姑跟前说：“姑，我妈说叫我拿件毛衣……”正说着，身后传来母亲的说话声。

“哎，二婶，可介摘菜呢，我早起的锅才洗完！”母亲笑呵呵提着水桶，拿着棍：“慧娟，你连妈抬几桶水，咱娘母俩个洗衣裳！”

“哎，慧娟，你看你些，才个还造做很！叫你试嘎，穿回去给我三哥看嘎，叫他也给你买一件，可不！家家家！赶紧的，穿上，穿上，叫慧娟看，看你妈穿这毛衣好不好！”二姑笑嘻嘻的起身从她的房间里拿出一件时髦的外套毛衣，热情的邀请母亲上身试试。

“她姑，你这毛衣是从垯垯，多钱买的？”母亲满面笑容的放下手里东西，穿上了二姑的毛衣，二姑不断的帮母亲拽平身上的衣服。

“这是她爸从西安出差时专门给我买了一件，你看咋样？”二姑一脸的炫耀！

“嗯，我穿不成，我穿不成，你人廋，这衣裳穿到你身上好，穿到我身上不好看，不好看！”母亲红着脸，衣裳刚上身便急急的想脱下来。

“嗯，好的连啥一样！”二婆和二姑几乎异口同声的劝说：“衣裳你穿上好的连啥一样！慧娟，你叫慧娟看，看你妈穿上好不好？好的很！”二姑极力阻止母亲脱**上的毛衣。

母亲左右打量着身上的毛衣，笑嘻嘻的问：“慧娟，你看妈穿着毛衣好着么？”

“好着呢，就是稍微大一点会更好！”看着母亲身上那件开衫外套毛衣，我实话实说。

母亲迅速脱下衣裳，递给二姑说：“你掌柜的不愧是外面跑的人，人的眼光就是好！这衣裳，你穿到身上漂亮的很，咱这儿是找不出第二件的！”

“好着！好着！你穿着也好看的很，就是你人大，这件衣服对你来说稍微小了一点，再大一个号就好咧！你穿上保证好看！”二姑兴奋的劝说：“买一个，买一个，嗯，叫她三伯给你买一个！”

母亲不好意思的笑笑嘴里打着勿弄：“嗯，嗯，看我就能穿嘛！”

“哎，你咋穿不成呢，衣裳么，造出来就是给人穿的，谁还规定了，这衣裳你能穿，我就穿不成，好的连啥一样，你tiang弄，叫他三伯买，买，买一件！”二姑热情的劝说母亲，转头对我说：“慧娟，给你爸说，叫你爸给你妈买一件，这衣裳你妈穿着好看的连啥一样！”

听到二姑的话，我笑笑，不好意思的说：“我爸没钱，我叔是工人，我爸是农民。”

“哎，爷爷家，你听，你听，任个这娃都了不得咧！可你爸没钱？你爸沃农民把沃搞娃工人日的跑呢，还爸没钱，你爸一天挣的沃钱少！……”

“就是的，他叔是采购一个，一天油水大的松呢，……”母亲打断二姑的话说

“哎！再包胡说咧，采购也是公家的钱，办公家的事。你家三哥一天本事大的，会开车，会修车，一挣，挣的是大钱！你一天再不花，看钱把柜底子包压塌了！”二姑笑呵呵的放回衣裳。

“衣裳好看的，淑梅，买一件，买一件，趁年青着不穿还等老了穿家？买，买买买，买一件！怕啥嘛”二婆笑呵呵的极力劝说心动不已的母亲。

“这一件得多钱啊？看他叔有时间给捎没有！”母亲红着脸问。

“具本的我也说不准，大概得二三十块钱吧！他叔没事，啥时候到了西安让他给捎一件回来。”二姑一本正经的说。

“还不贵！猪肉贵很，才一块六七毛钱，咱一天割个肉呵都舍不得!”母亲一脸的惊讶与不舍。

“哎，一件衣裳呢！这衣裳买回来了，正悄悄穿着走了。走个亲戚，出个门是件衣裳呢，再包么细毛咧，……”二姑边拉鞋底边说

“……”母亲说

二婆在厨房边做饭边说：“……”

太阳已经偏西了，二姑家的饭早熟了，母亲还站在那里絮叨着，几次催促都不肯离去。直到二婆邀请吃饭，这才赶紧下桶绞水，回家。

父亲蹲在后院正用小棍子给小猪挠着痒痒，看见抬水的母亲不高兴的问：“弄啥去咧！这时间咧，才做饭！”

母亲讪讪的笑笑，急速的说：“哎，马上做，马上做！火一烧一时饭就熟！”

“慧娟，妈说你给咱摘菜，拿妈赶紧给咱再担两桶水去，你爸回来咧，阎王爷回来咧，咱饭迟咧，赶紧的，快给咱摘菜。操心玉立一时回来咧，娃放羊去咧满满一上午，回来就肚子饥咧！”母亲边说边向大锅倒水，多余的水倒进盆子，提着两只空桶风风火火走了。

母亲正在锅里搅着搅团，我坐在灶台下烧着锅，玉立和小羊像一溜风一样跑进院子。

“妈，妈，饭熟咧么，我肚子饥很！”进院的玉立高声问着。

“熟咧，熟咧，一时就熟咧！”母亲焦急的在锅里搅着饭，没俩下便盖上锅盖，不以为然的说：“一个个都连催命的判官一样，慧娟，妈说火烧大，赶紧烧滚，，搅团么一捂就熟咧！”

玉立满头大汗的站在房门口，不高兴的喊：“饭还没熟！”

“熟咧，熟咧，总不断呐喊啥呢！饿死鬼掏肠子呢！紧做着呢，你姐放下风箱，就是饭，我正调水水呢，看你些！一进门就要饭！去，妈说把手洗嘎，脸洗嘎，马上就是饭。慧娟，去给娃舀洗脸水去，拿我烧锅！”

玉立不高兴的甩着手，出了房门，嘴里嘟囔着：“都半后晌咧，还没做饭！我嫌羊没吃饱才回来的晚，回来了，饭还没熟！”

“饭就熟咧，你妈紧做着呢，你这娃咋是个这些，稍微等一时都不行！”后院晒太阳的父亲开口了。他起身向前院走来。

“人nia饭早都吃了！我吃完饭还要放羊呢，草都黄了，羊不爱吃！”玉立嘟着嘴，手在盆子里扑通着水。

“哎，也不在娃说呢！咱一天早饭吃到上午端，上午饭吃到半后晌！懒婆娘一天三顿饭都做不清白！”父亲接过母亲递上的饭，不高兴的数落。

母亲陪着笑脸，一个劲的递着碗，讪笑着说：“吃饭，吃饭，看饭还把你嘴都捂不上咧！这俩天地里没啥活么，慧娟又不念书，急啥嘛！玉立，来，妈给你饭！”

“我不要这个碗，我要我的碗呢！”玉立看到母亲手里的碗，不高兴的踏出房门。

“嗯，一天事多的！就拿这个碗吃一顿饭可咋？”母亲不高兴的吼：“大人忙咧一上午，给你把饭做熟咧，总么说光光堂堂的一吃，那个碗能吃个花！来，吃饭！”上前一步，母亲想一把拉住玉立，不料玉立却一闪身，又向外走了两步，厥着嘴，一句话不说。

母亲尴尬的笑笑，回头看看父亲说：“看！……，这娃么，一天吃饭光要他那个蕞碗呢！”

父亲看了母亲一眼，再看看使性的玉立，一句话没说，低下头又继续吃自己的饭。

“玉立，妈说，来吃饭，吃饭，就端这个碗吃饭，明个妈再给你用你那个细瓷碗舀饭。今个就拿个这碗吃！”母亲端着粗瓷大碗，碗边裂开着一道细纹。玉立没有理会母亲，反而向前院走了几步。

父亲喊：“玉立！……”弟弟只是停下了脚步，依然不愿意接母亲手中的饭碗。父亲的脸变了，他咬咬牙，瘪瘪嘴，努力放平声音对母亲吼：“不吃算咧，一时饿了，他就自己吃家！”说完又埋头吃起了自己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