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偷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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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父亲果然不去电工家送礼。母亲没办法,只好拉下脸皮带上礼品去了电工家。没多大工夫,母亲提着东西又回来了,脸色难看极了。

“啥情况,咋把东西给原封不动的拿回来咧?”父亲定定的盯着母亲手里的礼品,出乎意料的问。

“你包提咧,真是遇上鬼咧,你说我和电工就吵了两句么,与他哥、他嫂有啥关系呢?电工不是住在后院,他哥住在前面,我进去了,刚碰见了电工他嫂,他嫂就说电工屋没人,出去咧,我就说把东西给人放下回来算咧些,也省得见面不好说。nia他嫂先不让我进去!我还给人好说呢,他哥也出来说‘民民,不在!’我说我有点事找民民,他哥说完就进了房子,我再往进走,他嫂就挡呢!你说得是碰上鬼咧,我找民民与你都有啥关系嘛,你不让我进门!……”

突然,街道传来一阵嘈杂的骂街声:“淑梅,你羞你家先人呢!……”

父亲愣住了,他和母亲都仔细听着外面的辱骂声。言语中,父亲听到了母亲揭了别人家族的短处,而且骂街的人是电工的大哥——村子的书记!

父亲又气又急,低头坐在家里一句话不说。母亲忍不住又出门和人对骂、辩驳了。街道熙熙攘攘,街房邻居都出来劝架了。

这一夜父亲和母亲吵吵停停,停停吵吵,直至天明。一连几日,父亲和母亲晚上吵,白天睡,家成了冰冷,压抑饥饿的囚笼。

睁开眼睛,电表被人给剪了下来,放在了房檐下。父亲和母亲不吵架了,各忙各的活,尽量在天亮之前把能干的活都做完。重回煤油灯的时代,家里的一切都笼罩在黑暗、沉闷之中,压抑而难受。

晚饭时分,沉默已久的父亲意外出声了:“这都是你多事,胆小惹的事!一包烟为好,还把事给惹呵咧。书记连她婆娘不让你进门,那肯定是民民交代的事情,嫌你上午连他吵架咧!今个我一出门就有人给我说了,堡子还有四家像咱家一样的情况,民民当时就给把电线给掐断咧,还骂骂咧咧的,垯垯像对待咱屋的这个样子,你怕说民民态度不好,对人来说,这是给足了咱的面子了!咱的电表今个儿才给掐断咧,要不说,是你多事惹的祸!”父亲平静中略带着骄傲。

“早知道是这个样子,我就不给那包烟咧!你是不知道,这任个儿,村子里当官的弄啥都有要收礼呢,这些年你总在外面跑,村子里的事情你知道的少咧,再者你出门做个啥事也没受到绊磕(阻碍),所以你不知道,村子里有些人想弄个事,把人能难肠死!路跑断,提着礼,人还收一呵,不收一呵的!我觉得咱自己接电的事有些理亏,尽管咱事先把电工叫了几次,但毕竟电线不是人家给接上的。所以我怕人给咱搜事,人想给咱搜事,可不是顺顺的嘛!我想着把烟给他,他要是收了,晚上去就没事咧!”

“你能知道人给咱找事顺着呢,那你咋和人还吵起来呢?”父亲抬起头,定定的问。

“那是你知不道,我给人送烟去,是巴结人呢,我咋可能和人想吵架嘛!民民的态度差的很,把烟‘啪!’的声撂在了地上!我是开玩笑着骂呢,想缓和一下气氛!人是叫真呢。骂的就取不利手么!”

“嗯!我明白咧,民民是生着闷气呢,到我跟前没法发做。你是不知趣的,送上门去给人机会呢,民民就势发作,再加上你不会说话,这事就发生咧!……”

突然,大广播说话了,父亲跳起身子,走到房门外,眨眼间,他像赶鸭子一样,催着我和弟弟赶紧上炕睡觉。关好窗子和门后,父亲在房檐下继续去听广播。

天亮了,我背着书包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明显感觉室的角角落落都投出异样的眼光,同学们莫名其妙的发出一阵阵哄堂大笑。我左左看看,右右看看,没发现自己身上特别的地方。忐忑中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拿出书,打算早读。

“贼娃贼,偷洋煤,叫人拉住砸一锤!贼娃贼,偷洋煤,叫人拉住砸一锤!……”突然张伟国狂笑着,追着一个男同学满教室跑着,像小丑一样手舞足蹈的大喊。

“我不敢咧,我不敢咧,我的贼手被剁咧!被剁咧!……”前面的同学举着双手,时而抱头,时而投降,可怜嘻嘻的大喊着,逃跑着,动作夸张之极,不时招来同学们一片欢快的笑声。隐约中,我觉得别的同学不时在偷眼看自己。

坐卧不安的我心里暗自琢磨:是不是家里的事他知道了?他故意在班里这样?回头看看,张伟国——老留级生,个头老高,嘴皮老溜,脸皮贼厚,无事生非,欺软怕硬,班主任看着头疼的一个主儿。我叹口气,劝自己:“你就当没听见!招惹他等于自取其辱!”拿起书,强迫自己看着,看着,心里却翻江倒海,怒火冲天。

“哎!我说错了,你们没发现嘛!”张伟国嬉皮笑脸走向讲台上,手里拿着书,卷成话筒的样子大声说着快板:“贼娃贼,偷电骂人,挨瓷锤!哎,不是挨瓷锤!是广播大家都防贼!”

同学们一个个笑的前俯后仰,眼泪都出来了。霎时间教室乱成了一团粥,出洋像的,做鬼脸的,扮醉酒的,你喊我叫,比集市还要热闹。

“村民同志请注意,村民同志请注意,咱们村上出现了偷电贼!……”兴奋的张伟国一本正经的拿着‘话筒’站在讲台上大声喊。

我真恨不得扑上讲台,一脚踢飞张伟国。

“去去去!你说错了!”老留级生黑奴一把夺过张伟国手中的书筒,做出广播的姿势:“同学们请注意,同学们请注意!咱们班上有贼妹!咱们班上有贼妹!……”

“有贼妹!哎,你是贼妹,哎,你是贼妹!”张伟国惊讶指着这个同学一说,指着那个同学一问。大家笑的更起劲了,起哄的人越来越多。

我的脸烧极了,胸口快要被憋炸了,恨不得有个老鼠洞立马钻了进去。幸亏老师来上课了,不然我不知道他们还要闹多久!

偷电,从此成我的标签,张伟国时不时变着花样演绎着,羞辱着,班里跟风的人孩子越来越多,上学对我于来说成了一种煎熬,鸡肋。我不想告老师,不想亲口承认“偷电”的耻辱,只得每天赶在上课之前踏进教室,课间尽量躲避同学们的身影,放学立马回家,半分不敢停留。回到家煤油灯下写作业,即便这样,值日,大扫除,老师有事等等无法躲避的学校生活依然让我无法逃避羞辱的日子。暗无天日的折磨,我常常在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母亲为什么好心会办坏事?父亲为什么不愿意用他的聪明才智去弥补母亲无心犯下的错误?为什么眼看到事情要发展到这样的田地?……

村委会院子演电影了,我和弟弟心有戚戚,但谁也不敢提看电影的事情。父亲阴着脸,摔摔打打干完活上炕了,母亲噤若寒蝉,满脸阴云,全家人早早上炕睡了。

“慧娟,你家给村上演电影咧?!哈哈……”早晨刚一踏进教室,有人大声喊。我一头的雾水,正想张嘴。

“哎!天下奇闻,天下奇闻!小偷做贡献咧,谁看电影呢,谁看电影呢?白看不要钱!”张国伟小丑一样站在桌子上,手叉在腰间,大声吆喝。

“哎,我看呢,我看呢!……”周围一群老留级生嘻嘻哈哈,叽叽喳喳。

“白看不要钱,咋不看呢!来来来!还有谁要看呢,小偷给咱演的,咋不看呢,光叫她偷咱的呢!看了不要钱的电影,咱就当咱的铅笔连橡皮回来咧!哈哈!几个铅笔、橡皮能值几个钱些,咱这是针换斧头呢,不吃亏!”张伟国眉飞色舞的站在桌上,阴阳顿措,花样百出。

“哎,老师罚咱那点东西,给了她,看得如一场电影值钱嘛!哈哈,哈哈,……”

“哎!有个啥嘛!每次考试得的那几个铅笔、橡皮啥时才能把一场电影的钱换回去嘛!哈哈哈哈,咱就当是花个小钱看个大电影!哈哈哈哈……,值,值,太值了,哈哈哈哈,中!中!中!……”

“……”

“……”

几个学习差的就像演话剧演员一样配合着张伟国肆无忌惮的表演着,表演着。

忍无可忍的我,扔下书包扑了过去,直接把张伟国从桌上给推了下来。我不知道碰到了谁,更不知道谁在后面打了自己,我只知道去打张伟国,拼尽了所有力气和他打在了一起!头上、后背、腿,不知道都被谁打着,我顾不得,只知道把全身的力气和愤怒都发泄在了张伟国的身上!虽然我不是他的对手。

“没看的出,你还这么厉害的!一个女儿娃竟然打男同学,到底是为啥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师站在我身后,他吃惊的大声问。我低着头,不吭声。

“谁先打的谁?”老师转头又问张伟国

“我和同学们一起耍呢,是她把我从桌子上给推了下来!不信你问问大家,或者问她!”张伟国一脸的委屈

“就是慧娟先打的人!”老师一回头,边上的同学争先恐后的说。

“什么原因?”老师转脸问我,我依然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去,站到教室前头去!下午放学罚慧娟一个人扫教室,今天值日的同学可以回家了。”老师的话刚落音,张伟国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笑啥呢!去,也站到讲台那边!一个男孩子竟然连女娃打架,没有一点风度!”随着老师一声吼,张伟国垂头丧气的站在讲台的另一边。

上课了,同学们一个个关注着黑板,张伟国趁着老师背身黑板上写字的空隙,不时做个鬼脸。同学们忍着笑,看看我。我觉得自己就像被扒光展览一样的难受。我恨张伟国多事,更恨父母做事欠考虑,恨自己是一个廋小的女孩子,我恨……。

一个人扫完教室,我耷拉着脑袋,慢悠悠回家了。我知道自己烧炕的任务没完成,我知道抬水的工作还在等着我,可是我什么也不想干,哪怕挨打也不在乎。院子一片漆黑,隐隐看见玉立一个人站在后院槡树下,拿着自制的小鞭子无聊地打着槡树。厨房的灯亮着,我的脚刚迈上台阶,

“死到垯垯去咧,知不道老早回来烧炕家!这事还要我天天给你叮咛呢!折柴烧炕去。”迎面而来母亲的吼声。

听到母亲的吼声,我一改常态,没有转身去折柴,而是走进了厨房拿起马勺舀水喝。只是桶里没有多少水了。

“对咧,赶紧先折些柴放到炕脚下,再连玉立抬两桶水去!操心你二婆家关门了!”母亲连声督促,而我却行动缓慢,心里一股无名的怒火无处发泄。

“快点!总不停磨蹭的啥呢!”母亲又一声不耐烦的怒吼。

“我不去!你咋不叫你儿去呢,离了我地球就不转咧!”话一出口,自己吓了一大跳,我不知道自己突然哪来那么大的胆子,竟然当面敢说“不”字。

“你说咧个啥,你再说一遍!翅膀硬咧,敢顶嘴咧?我叫你顶嘴!”说着母亲手里的碳铣砸了过来。

“你光会打我,你咋不打说你偷电的人去!都是你惹的祸,叫我在学校罚站,连人打捶!”我知道自己的话出来,肯定会遭到母亲的毒打,但我不在乎。

出乎意料的是灶台下母亲猛然起身的动作停了,青着脸问:“谁打你咧?为啥打你?”

“你还问我,不就是你做的好事嘛!偷人电!叫人广播上骂,还给人罚电影!你让我在全校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压抑在心里的憋屈和愤怒终于说出来了,却有一种心惊胆跳的感觉在升腾。

“我叫你言馋!我叫你言馋!咋么个偷电咧,咋么个偷电咧,大人的事要你一个碎蕞管呢!要你一个蕞娃管呢!……”母亲突然跳起身,拾起地上的铁碳铣疯狂的在我身上抽打着,怒骂着。

惨烈的哭喊声,招来玉立,他站在一旁看着,看着,终于伸手去拉母亲:“妈,你包打咧,包打咧!……”

“滚,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母亲打红了眼,一碳铣抽在玉立的胳膊上。

“啊!”的一声惨叫,玉立站在了一边揉伤痛去了。我的浑身上下落满了铁碳铣,拳头、脚踢,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在我的体内升腾着,升腾着,拼它个鱼死网破,死了也甘心,然而,邪恶的念头却总冲不破内心的恐惧。

“够咧!这日子还过不过咧!”随着“当啷!”一声,盆子被踢出了十几米外。父亲终于走出房间,大吼一声。

母亲手住了,坐回了风箱处。父亲又回到了黑洞洞的房子,我被弟弟拉到了后院槡树下,抽泣着,揉着自己身上的伤,心里绝望极了。

玉立情绪平复了,揉着胳膊,小声的说:“姐,你没眼色,咱妈连咱爸刚打了一架,你回来就生事呢!你不是自己寻着挨打嘛!我也怕惹事,才一个人躲在后院的!”听到弟弟的话,我无语极了。

母亲一个人去提水,烧炕了。厨房里煤油灯亮着,却没有晚饭的痕迹。屋里烟少了,母亲进房子睡觉了。小猪把栅栏门拱的“咣当!咣当!”做响,我和玉立站在后院不知所措。天气越来越冷,越来越冷,玉立不停的跳着脚,搓着手,在后院蹦达着。

我靠立在槡树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的,不知道哪一颗是我的灵魂在跳动。月儿弯弯的,通黄而纤细,像老天爷眯着的眼睛不忍心看我和弟弟悲惨的站在寒风中。黑暗的夜空深邃而辽远,我不知道谁在主宰这个世界的生死!又是谁让我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这样家庭,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姐,我冷很,你冷不?”弟弟打断了我寂寞、无聊的天马行空。

“冷有啥办法呢?你去回屋里睡去!”看到玉立抖嗦着的样子,我忍不住解释:“你没事,你今晚又没惹事。”

“我不去!我害怕挨打!要去,咱俩一块去。”玉立转头看看前院的房子,怯生生的说。

“又没人打你,你怕啥呢?我不去,我就在这儿。”看着弟弟,我心里说:“你害怕挨打,我也害怕挨打!”

“刚才没人打,不见得一会儿没人打我,咱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害怕!”玉立认真的说。

“你害怕就呆会儿,等等再说!”听到玉立的话,我心里一酸,抬头看看天空,真想大声质问一下神仙:这个家里哪一块是我和弟弟的容身之地,不!这个世界上,哪里是我和弟弟的容身之所?哪里有平静、快乐和放松,不需要时时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去过日子,哪里有父母高兴、欣赏、满意的笑脸!什么时候,我可以象别的孩子一样顿顿有按时按点的热饭吃,天天有只合脚的鞋子,什么时候,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和同学们打闹、嘻嘻。什么时候,我能彻底摆脱这该死的压抑、恐慌、颤栗、丢人和不知所措的环境!什么时候……。寂静的寒夜中,我的思维像放开了缰绳的野马自由奔跑!没有约束、没有声音、没有害怕,只有寒冷!

“玉立,就说你连你姐还立在后面弄啥呢?还知不道回来睡觉!”突然,黑暗中传来了父亲的怒吼声。

那声音就像是一道释罪令划破了我天马行空不知所以的思索和等待。虽然我看不清父亲的脸,但是从他的姿势上我可以想像到他的脸是多么的难看和恐怖!

玉立颤栗着向前走了两步,却一回头躲在了我身后,他推着我,低声说:“你先走,你先走!”

看着前院房门口的父亲,再看看玉立躲闪的行为,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躲了,如果再躲会激发父亲的愤怒!孤注一掷、我硬着头皮向前院慢慢走着,玉立跟在后面,却留出几步远的距离。父亲直直的盯着,一个姿势不变,那僵硬的外形让我的腿在打颤,心在暴跳,浑身是汗!越是靠近父亲越是害怕,玉立有没有跟上来,他是怎么走过来的,我已经没有精力去管他了。

啊!我们终于顺利的经过了父亲,窜进房门,他并没有打我们!我长长的出了口气,全身都长满了眼睛,小心的爬上炕,摸黑脱了衣服和弟弟都躺了下来。炕上真是暖和,身子不停的打着冷颤,寒气一股一股的向外散发着,热气一点点渗进身体。母亲的鼾声那么的均匀有节奏,整个房间的上空飘荡着那没心没肺的“呼噜”声。

父亲听到了猪狂野的叫声和拱门的动静,他去厨房给猪和食了。我的心里窃喜着没有挨打,弟弟用脚轻轻的踢了我一下,我知道他也在庆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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