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立明，你连媳妇也来看你姑来咧？来，爸说上来，你姑炕热很！’这句话？”母亲问着。

父亲笑着：“嗯！”了一声。

母亲笑得更像一朵花，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哎！哎！这她爸聪明！聪明！”说着竖起了两个大拇指：“那后来呢？”

“后来？”父亲迟疑了一下说：“你总是打断我的话，让我跟着你的思路走！你再猛的一问，把我都给问住了，我一时还想不起来……。奥！当时，我想起来了！我这么一说完么，立明懂事的很，娃不错！立明这么就转脸过去给媳妇介绍着说：‘这是咱三爸！咱大为大，炕上坐的咱爸为三，这是咱亲当当的三爸！你叫三爸！”，娃连这么一说，把我的心都说激动了：我家贺家这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我家老弟兄几个之间，总为一些鸡不千狗不咬的事，扯罗不清！一天光惹傍人笑欢，你说你不记较了，nia其它人较真呢，一天弄得你也没脾气！这些鸡蛋没毛的事还波及娃们的身上，一个个见了面就像是仇人一样！你问起，为了多大的事？有多大的仇？嗯！没办法！不了我咋说立明娃懂事的很！起码能知道维护家族的名誉么！”

“嘿！嘿！嗯！nia娃把咱稍微凑烘（抬举）咧嘎，就激动成沃样子咧？”母亲笑的前仰后合，却是一副鄙夷的神情。

“咋？我说错咧？”父亲一本正经的说：“人么沃活到世上总得顾点脸面么！树活皮，人活脸呢！再光为了指甲盖脑么大点利益争得头破血流的有啥意思嘛！做人就要明事理，懂大义！再不要学沃然马糊嘟的样子！人笑欢呢！”

“耶耶耶！贺家啥时候还出咧你这么一个伸明大义的主儿些！你一个人伸明大义啥用？还不是弟兄几个被人当零荠尔菜给挑咧？”母亲一脸的鄙视。

“谁说是我一个？那你看我大侄儿咋样？只要后辈比前辈强，沃就是进步！”父亲得意的笑着说。

“对对对！你大侄好，你大侄好！那你大侄媳妇问你咧么！”

“问咧么！当然问咧！nia沃都是外头工作的人么！男人专门介绍呢，咋可能不问嘛！”父亲得意的说。

“那我问你，nia娃把你这个她爸爸问咧，你给nia娃见面礼咧么？”母亲一脸的灿烂笑容，一句话父亲愣了。

“我到垯给nia娃钱家嘛！你是当家呢，我走的时候你给我钱咧吗？我身上一天就没藏个烟钱，就藏个烟钱也被你一晚上偷偷摸摸的搜腾走咧！我拿啥给人呢嘛！”父亲慌神了，着急的喊，稍微一愣，突然激动的大喊:“不对！我家都是到他姑家去的，都是客么，咋可能存在我要给钱的事情嘛！叫你这么一问，真把我差一点给问蒙咧，还真以为我今个失理咧呢！去去去！一天没事光会糊说！你说要是nia娃到咱屋来咧，叫一声爸，头一次的，那肯定得给娃个见面礼，封个红包啥的，都到他姑家去了，给得啥见面礼嘛！”父亲回过神，一本正经的说。

母亲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不笑咧，不笑咧，咱言归正传，言归正传！就说你啥都好好的，那你咋可不在他姑家吃饭就回来咧？我算你沃时间也不可能去了周至问事去！”母亲依然笑的直不起腰。

“包笑咧！有啥好笑呢？”父亲吼了母亲一声，自己却忍不住的笑了：“言归正传，言归正传！你问我为啥不吃饭回来了？我是着他姑的气咧！”

“哎！你生他姑的气咧？那可是为啥嘛？”母亲惊讶极了，瞪大眼睛盯着父亲。

“我刚给你说到，我让立明连媳妇上咱姐的热炕呢，nia媳妇迟迟维维的不好意思，我一看这情况，对！咱是熟人，娃头一次来！拿我下去，换个地方,叫两个娃上来!咱总不能叫娃给咱让地方吧！所以这一下炕，你猜他姑弄啥去咧？”

“弄啥去咧？”母亲一脸的疑惑。

“给立明连媳妇把花生瓜子袋子给拿来咧！我下来了，nia俩个上炕去了。他姑这没停就从前面刚让我坐的那个新房子把瓜子花生给拿来咧！给nia那小俩口拿了一个老碗，倒了满满一碗，还给炕上撒了不少！我一看，里面有瓜子、花生、洋糖、核桃！nia还有俩个柿饼呢！这比咱屋过年给娃买的东西还排场！咱屋偶尔也买俩个核桃，可啥时候给娃们买过柿饼！我再一看，他姑的瓜子花生装咧多半长虫缺（装化肥用的蛇皮袋子）袋子！给nia工人把瓜子花生倒毕咧，这才叫我玉立，给娃口袋里抓咧两把！我一看就着气咧！怪不得大女子说，她姑一天藏东西呢，有啥好的，就是看见了也不给她家吃！我以前还不信！今个这一看，他姑确实是不像啥！平时节节梁梁的都是娃们去的，你这个样子，我就当是没看见！不知道，算咧！你弄的四家的侄儿、侄女都没人愿意到你哇去，你都不觉得脸上缺人嘛！今年我专门看老姐来咧，把我儿一个娃引来咧，你没有压岁钱，也就不说咧！你连一把瓜子都不想给吃！要是今个nia立明两口子不来，我看我娃想见他姑一个瓜子皮皮都难！要说你没有了，人也不着气！你明明买了多半袋子的瓜子花生，就不给我娃！我就守咧玉立一个小子娃，也算得上屋的心尖尖呢，你拿个他姑就这么个对我娃呢？”父亲越说越气，完全没有了刚刚轻松愉快的气氛！母亲却是一脸的笑容，似乎父亲越生气，她越高兴。

“nia不给你儿吃瓜子、花生！谁叫你是不工人，是个滥农民呢！她姑沃是吧即nia工人呢！没想到把你给得罪咧！”母亲嬉笑着，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哎！你这一下子说到点子上咧，他姑确实不知道我为啥着气咧！你想我能不着气嘛，我一个长辈还不如一个晚辈！咱姐一天一有事，哭哭啼啼的就来找我了，啥事我没给咱姐帮忙，还是啥心我没操！就说立明一个娃么，给你老姐做了多大的贡献，人一来你就有瓜子花生呢，我连你老姐说咧半天的话，你心明口亮的知道我家娃生事呢，你都舍不得把你的东西给娃拿出来！这也是侄儿么，为啥一样的侄儿两样的对待，何况他爸一天给你没少操心，没少帮忙么！你说你老姐咋就这个样子呢！”父亲的头低着，不知道他是怕我们娘俩看见他伤心的样子，还是他不敢面对母亲的嘲笑！

“你咋知道，他姑不知道你着气呢！她姑沃是装着呢！她么大年龄咧，也是堡子出名的能行女子呢，咋可能么迷糊的！她自己做的事，她自己不知道？”母亲白了父亲一眼，不以为然的说。

“她姑确实不知道！我不是原打算给人把炕让了，准备坐到前面炕上去，他姑也是雾个意思。可是当我看到刚说的那一幕，我的气一下子‘咯蹬蹬‘就上来咧！他姑这是看不起人么，踩低拜高的，咱还有啥脸坐到人跟前给人说话家！人心离你远的很么，我就么没味气的!所以从后面大房一出来，我就给他姑说我有事走家！他姑挡呢，说吃顿炒菜再忙去。我着气呢，还吃你的啥菜呢，我来看你，不是连蕞娃一样为了吃你一顿饭！你这个样子，就是把山珍海味放到跟前，我也不稀罕！他姑一看挡不下，就说给篮篮放几蛋红芋。我说不要，我还有事到周至去，嫌驮来驮去重很！他姑一听也没再坚持，还给我说：‘你从周至忙完了，把娃再引进来，连姐再坐嘎，走呵给娃装些红芋!’我嘴没说心里的话：‘掌看你八抬大轿把我抬的来！我就么没价观的，么爱吃红芋的？你有心了，你放两个，我拿着也就走了，没心了就算咧，任个谁没见过啥！”父亲把头扭到一边，一脸的伤感与气愤。

“你不要红芋咧，他姑就叫你把空篮篮给捎回来咧？难道她走亲戚，亲戚都给她把礼当收完，叫她也把空篮篮给拿回去！么大年龄咧，老汪汪的，不嫌人笑话！”母亲鄙视极了。

“礼当掏完是为了装红芋，红芋不是脏不啦叽的，土兮兮的。看沃一个篮子就能回礼当嘛！再说咧，我姊妹俩个拉拉扯扯的一直都到芒上咧，他姑总不能回去再拿回的礼当吧！”

“那你走，立明没出来把你送嘎？”母亲眨巴了一下眼睛问。

“没有！当着他姑连媳妇的面，是实在迈不开眼咧，人把你问嘎，这都在前院呢，能避开眼的事么，nia可送你弄啥家！就大嫂沃家教，立明能这个样子，我已经感觉不错的很！你还一天想啥呢！把自己看咧个大！”

“哈哈哈，今个拿的是人上人的礼当，换的是人下人的气！还一口饭没吃,空篮篮回来咧!值得很么！”母亲双手竖起了大拇指：“把咱一天还仁的！‘拿我今年把我老姐好好看嘎，连我姐坐呵，好好说说话！’一捆麻花体面的连啥一样,就这还不行，还要给你姐专门要一包白糖提上！这回可好！把你姐沃夹屎尝嘎，看你姐是个啥人！沃光是个瓷瓦刮沟子，刮里不刮外！吃别人，拿别人的都没事，把她的沃一个渣渣花花都看得比金子豆豆还值钱！没见过这人么，世上垯垯有这人呢！……”母亲板着脸，撇着嘴，气愤的数落。

父亲低着头，一声不吭，再也不像过去那样为姑姑辩护。他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或者受审的犯人一样蜷缩在灶台的角落，连小板凳也不坐，把头深深的埋在两腿之间，蜷缩着，没有了暴躁如雷的吼声，也没有了那爽朗的笑声，静静的，静静的，像个球一样团缩在那里。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看父亲可怜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报怨母亲：“就你爱说话！这回说的好，你是痛快了，可是我爸呢？

母亲骂着骂着，嘴住了，定定的看着父亲蜷缩在那里，惊讶极了。

“慧娟，妈给你说，你去咱房子柜盖上把提货笼笼给你二妈家先提去，给你二妈说，妈一时就来咧！连你二妈坐嘎，叫你二妈包麻烦，你就说咱吃过饭了！”。母亲悄悄走出厨房，低声对我交待。

“我爸都着气了，你还去啊？”我小声提醒母亲。

“声蕞些，声蕞些！”母亲低声严厉的呵斥，回头指指厨房：“再不去就没时间咧，这两天说不定要待客呢，听说过了初十咱这有热闹呢，人到时候都看热闹去，谁还在屋侍候着待客呢！人都是错前不错后！妈说你赶紧去！叫你爸包看见了，他这会人在厨房呢，你走了，我再叫他到炕上睡一觉，沃睡一觉就好咧！天大个事嘛，嗯！你爸睡了，妈就来了！”

我提着礼品刚刚跨出房门，身后又传来母亲的呼唤声：““慧娟！把这个拿好，香千万不要弄断了，香沃要全活呢，给爷敬呢！我给你拿黄表纸包好咧！拿好！快走，操心你爸看见骂呵！路上碰上娃了，把娃也引到你二妈家去！”

“掌柜的，包着气咧，她姑就沃毛病！自己亲姐么着啥气呢！看再把你包气出毛病咧，你要病了，对咱娃有啥好处嘛！她姑不给了，你精精神神的挣呵钱给咱娃买呢，你要病了，谁给你家娃买家？对咧，包着气咧！到炕上睡嘎，我给你把炕一饮，热热睡一觉就忘咧！亲姊妹么，有啥事呢！打断胳膊连着筋呢，可治沃死气弄啥家！你要再划悔不过，垯一回他姑来了，你当面问她两句，看她给你咋说家！再包么个咧！……”我走了，身后传来了母亲宽慰父亲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