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這些話，連我都感到詫異，也許是被當下氛圍所逼，但是當我意識到這些話可能會帶來不小的傷害，似乎已經太晚。

那些話就這麼凝聚在空氣間迴盪，一陣冷風突然吹進我們之間，儘管如此，我們仍然堅持最後防線，誰也不肯讓誰看出這局輸贏，但是我知道，我已經動搖幾分，畢竟先口出惡言的人是我。

我鼓動腮幫子，低聲下氣地說：「對不起，剛才我─?

「如果我說是子漢拜託我，妳還會跑來這裡罵我一頓嗎？?他的語氣冰冷，我抬頭看著他時，烈日像是刻意閃過他，在他身上似乎找不到半點光源。

「什麼？?我問道，但是我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想搞清楚。

「子漢他希望妳能夠有好的紓解管道，我認為這並不是壞事就答應。?

「什麼叫做不算是壞事？?我說：「我才是當事人，你們憑什麼沒有知會我一聲，就替我約了診，那麼下一次會部會直接把我送進精神病院裡。?

「我不知道子漢沒有跟妳提過。?

「他是沒跟我提過，而且最重要是你們居然聯手把我拐進你們的圈套裡。?我感到悲痛，想了一下，他們一個是我好友一個是我的丈夫，如今我感覺很深沉的背叛感。

「妳不要把事情想得這麼嚴重，說真的我們出發點都是為妳好。?

「我不想懂你們到底出發點是什麼，但是如果我發瘋也是被你們逼瘋的！?我現在一點也不在乎說話有多刻薄。

「好，那我可以問妳一件事嗎？?

本來我已經轉身要離開，梁政鴻卻抓著我的胳臂不讓我走。

「我不要聽你說話，尤其是荒唐無趣的大道理。?我想甩開，他就執意抓著不放，讓我心煩的回過頭怒視著他，「到底想說什麼！?

「那一天看完舞台劇妳從廁所走出來，對著我們說什麼還記得嗎？?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妳當時就像失了魂一樣走出人群，我們叫著妳，妳連回頭看我們也不看，只是一路穿過人群中走向馬路，我們當時全嚇壞，但是妳根本不怕，甚至打算衝進車潮中，我們抓著妳，結果妳居然說……?

放開你們骯髒的手─當時我被自己所說的話震在原地，我發現我正在模仿剛劇中某個失心瘋女人的戲碼，所以我當時哈哈大笑幾聲，就此將事情帶過。

梁政鴻的話勾起我不少的記憶，到底當時我是怎麼回事，原先我真以為我只是一時恍神才會沒聽見他們的聲音，但是任我怎麼想那段時間如同一段空白的回憶，就像腦袋記憶體某一部分被人拔起。

「我不知道，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你們居然連一句話都沒跟我提起過，?我虛弱的笑，「所以你們真的怕我發瘋，才幫我們約了診？?

「妳沒有發瘋，但是我們更怕妳會想不開。?

這件事情變得很奇怪，我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病了？

我皺著眉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人好好地為什麼要去想不開，難道你一點也沒察覺到這句話哪裡有問題嗎？?

「荷西，妳冷靜一點。?

「該冷靜的不是我，是你們！?沉默半晌，我說，「拜託，我真的不認為看心理醫生有什麼大不了，但是重點是，你現在態度總讓我想到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沒兩樣。?

他頓了下，臉色驟變，「我……不是，剛才那些話真的沒有那種意思，我只是希望妳能過得很好。?

梁政鴻的手試著想拉我，然而我的身體卻不由自主閃過，我倒抽一口氣，「在我聽起來那些話比你平時都來得真心。?

「荷西……?

「你什麼話都別跟我說，原來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你都把我當成瘋子依樣看待。?

我慢慢的退了幾步，這才快步從他身邊繞過，梁政鴻並沒有再追上來，他很清楚再繼續糾纏我，只會是沒完沒了的爭吵。

我獨自走在人行道上，幾片花瓣掉在我面前，但是我的眼淚早已嘩嘩往下滑，看不清是花飄在水裡特別哀戚，還是水淹沒眼前這樣好景致而感到傷感。

關於我自取其辱的下場，我痛恨如此，卻也無法從我口裡說出一個以理直氣壯的原因，難道我真的快瘋了嗎？我從來都沒有察覺別人眼裡的我原來如此不堪，看見美好的事物並沒有想像中難，曾經我以為是如此，可眼下我所見的確實是我從沒有發覺到的殘忍，可笑的是這就是現實一面。

我站在人行道上，雙眼凝視著車潮湧現的市區。就算才在梁政鴻那裡大肆的發了頓脾氣，我體內的怒火也不會因此而殆盡。我明白他的意思，只不過他們並不知道那些背地裡湧現出來的可怕，即使我根本不願意將那些事全盤托出，但是我不認為他們該如此對我，逼著我去看心理諮商這件事，說好聽點是讓我的情緒好一些，但是給我感覺卻是他們還怕我就要做出什麼脫軌行為，而或許他們懷疑過總有一天我真會拿把刀染紅我的世界。

我恨不得找人好好理論這件事，但是眼下連子漢也同樣贊同這種想法，這無疑的是要我接受事實的前奏，假使我在做出任何一個越矩的反抗，我不認為到時傳來的只是一封訊息這麼簡單的事。

水嘩啦啦的流動，我的腦海此時忽然閃過一個畫面，就跟那一天耳朵好像聽見那天在廁所傳來的聲音，可是分明是有個很重要的記憶缺少，那時候廁所只有我一個人，不對，在這之間我的背後響起奇怪的聲音，我當時確實回過頭看，似乎是在同一個時間，其中一間廁所門被開啟，我好像看到一個黑影，我屏著氣息不敢移動，隨即黑影朝我走過來，我記得那個匙後我不停尖叫。然後我就什麼也記不得了。

我忽然想起這件事，雖然並不具有任何意義，我也不可能再衝回去告訴梁政鴻說我那天碰上靈異事件，而且對我來說，那一天是我第一次失去自覺而做出危險的舉動，這是否也意味著未來我可能會做出什麼，而連我自己都無法預測。

我順著人行道走了很長一段路，只想讓那一天可怕念頭從腦海中消失。但是所謂的噩夢，並不會因為我不願意就順著民意而消失，如同現實世界裡，總在我完全無招架之力時再給我重重一擊，好讓我記得，這個世界不是我所能主宰的。

我從包包拿出手機，螢幕顯示來電號碼是我沒看過。

我可以不需要接通它，但是我仍依稀期盼是子漢拿別人手機給我打的電話。

「喂？?電話一接通，那邊收訊特別差，老是傳來吵雜聲。

「請問是余荷西嗎？?

「我是余荷西，請問有什麼事嗎？?我說，手心則剛好接到剛掉落下來的枯葉。

「余小姐你好，這裡是派出所，請問你認識高古隆昌嗎？?

「是，他是我的老師，請問有什麼事嗎？?

直到電話結束，我的目光始終停滯在手中枯黃的葉子。即使是一片葉子也是種無預警的暗示嗎？我默不作聲的盯著繼續行走的人們，還有發出嘰嘰喳喳的麻雀聲響，甚至是偶爾吹來的暖風，現在我才感覺自己脫離世界有段時間。

「別傷心，我想我們能做的也只是幫忙老師處理好後事。?梁政鴻打從剛才便不停安撫早已哭腫的我。

在得知老師死訊後，我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開車到老師那個地方，沒過多久梁政鴻也打給我說他也接到通知，索性便跟我一塊去。

梁政鴻一路扶著我來到老師的住處，在不遠處早已看到黃色封鎖線團團包圍住高古老師的住處。

警方見我們來，連忙上前跟我們打招呼。

「余小姐，我是負責這起自殺事件的黃警官。?

「黃警官，你好，請問現在情況如何？?我已經處在崩潰邊緣，自然是他出面替我詢問。

「對不起，因為我們警方並不知道高古隆昌家屬的聯絡電話，看了通訊錄好像最近有跟余小姐聯絡。?

「請問高古老師的屍體被安置在哪裡？?我低聲詢問。

「我們也是接獲通報才剛來不久，一般來說我們都得等家屬前來認屍才會轉到殯儀館，不知道你們是否有辦法通知高古隆昌的家屬。?

「老師應該沒有親人，他一直都是一個人住在這個地方。?

「這樣啊，可是他的屍體總不好......?

「沒關係，我們會負責處理老師的後事。?說著我已經跨進封鎖線裡頭，人才走進這小房子裡，便聞到那個讓人反噁的味道散佈其中，梁政鴻隨即遞給我口罩，好不容易才能走向老師自殺的地方。

然而在我面前的卻是一具腐爛而不見其容顏的屍體，既看不出人原先的模樣，更別提老師身上爬行蠕動的小蟲子，在還沒親眼目睹前我還能隱忍情緒，直到眼前所見，情緒激動的我早已癱軟跪在地，不停嚷著。

「老師，你不是答應我要好好活下去嗎？怎麼可以卑鄙的選擇一走了之，你這還是為人師表的楷模嗎？?

「荷西，妳別這樣，老師他也是逼不得已，妳就讓老師好好走吧。?

「什麼逼不得已啊！我就是不懂，前幾天才見到好好的人，怎麼一眨眼人就死了！?眼淚不斷流出我的眼眶，使我看著老師的樣子也更加模糊。

我想到前些日子來找老師，那個時候本來老師還好好在跟我泡茶，怎麼會想到一個眨眼老師人就不見，或許這一切錯都在於我，假如當時我能夠把老師找出來的話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

「余小姐，雖然知道妳的心情肯定很悲痛，但是妳還有一件事必須趕快處理，就是關於高古隆昌的屍體，初估屍體腐化程度已經快一個月的時間，所以為了避免屍體繼續腐爛而產生不好物質，妳應該先連絡殯儀館的人。?黃警官對我說。

我點點頭，明白眼前這具屍體再不處理可能會散發出更多可怕的毒素，為此我在梁政鴻的攙扶下勉強才從地上站起來，正拿出手機要撥打電話，腦海中忽然閃過剛才黃警官說過的話。

我知道現在不該是執著在那種無意義的事情上，但是我分明聽到幾個很關鍵的字，我轉過身問道：「什麼意思？?

「啊？?黃警官同樣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剛才我好像聽見黃警官說老師已經死了一個月，這絕對不是真的？?

「我們只是初估判斷，實際死亡時間還是得經由檢驗才能正確得知。?

「不可能，怎麼可能已經死了一個月，我前幾天還跟老師在聊天，怎麼會......有這種事發生。?我結結巴巴的說。

「我不確定余小姐說的事，不過還請節哀順變，放下才是對死者最好的選擇。?黃警官說。

「現在不是節哀順變的時候，而是我在兩天前的確見過老師，那個時候他人雖然看起來有些憔悴，但是長相絕對不是像這樣被蟲子爬滿的樣子。?我燃起希望，再次衝到屍體前，雙眼認真凝視著那具屍體的樣貌。

不對，這具屍體肯定不是老師的，他只是忽然失蹤而已，沒道理我看到的不是他。

梁政鴻看見我失控的樣子，連忙將我從地上拉起，「大家心情都很沉重，妳不要再鬧下去。?

「別告訴我你不相信我的話，他們都說這具屍體已經死了一個月，我們那個時候來找老師根本就還沒有一個月。?

我甩開梁政鴻的手，繼續往屍體瞧著。

「余小姐，這屍體真的是高古隆昌，剛才我們已經做過確認，所以妳還是別再繼續執著。?黃警官輕輕拍著我肩，看來更像是安撫。

「不可能，我分明看著老師在我面前，他跟我說過很多話。怎麼可能說自殺就自殺，而且還死了這麼久─?

我話都還沒說完，就被梁政鴻強行拉出屋外，他將我拉至一角，表情凝重，「妳別傻了，人死是不能復生啊！?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甩開他的手，背對著他。

「好，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訴妳，老師他死了，而且他還是自殺而死。?

「梁政鴻，你閉嘴！到底是誰說在老師家發現屍體就一定是老師，還有你分明跟我一塊來找過老師，那個時候我們還和樂融融的一塊吃飯，難道這些你都忘記了嗎？?

「我沒有任何印象，如果現在我看見的屍體是高古老師，我會直接跳過不必要的想法，有些時候，我們不必為了這種事感到錯愕。?

他的話讓太陽穴一陣刺痛，我說：「你到底是不願意接受我的說法，才會自己挖著另一個洞跳下去，還是你害怕我們所看到的都是真的─?

我的話還沒說完，他直接了斷的截下我的話，「不可能，我不會相信這種荒誕的說法，當然，現在我根本不需要去想這種奇怪的事情。?

梁政鴻否決我的想法，他不在跟我繼續爭論下去，而是再一次走進屋裡。被梁政鴻這樣一搞，我覺得胃部一陣緊縮，但是並不代表我的話是錯誤，從他的表情和口氣就可以知道。

然後我又走進屋裡，只是這一回我的目的是放置那張畫的小房間，多虧我記得我曾經看到的圖變成紅色顏料，假如真的如我所看的是圖真的變成我想的那樣子，即便全世界的人都說我瘋了，我也不會懷疑自己真的見到老師這件事。

我剛從畫架抽出畫來，小房間的燈突然亮起。

「余小姐，關於高古隆昌的事情─?黃警官的眼神凝聚在我手中的畫。

燈亮瞬間我的目光剛巧對上手中那幅畫，沒錯，一切就像我所看到的這張紙由原先的黑變成紅，只不過這張畫和黑暗中看來是不太一樣，原來所謂我看到的紅色並不是什麼顏料而是真真實實的血染成。

我像是受驚嚇的蟑螂，在燈亮時就怕被人當成箭靶，一時情急之下我將手中丟到一旁。

「余小姐，請問妳剛才想掩飾什麼東西？?黃警官瞪了我一眼，他的表情變了，這顯然和一開始不一樣。

「那是．．．．．．老師畫的圖，我只是想起和老師的記憶。?我吞吞吐吐地說著。

黃警官走到我面前，手戴上手套，這才彎下身將那張畫撿起，「這個就是妳說屬於和老師的回憶？?

不，如果我知道那張紙染上的是血跡，我不該說出這些話，而現在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變成逃避之說。

「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但是我真的沒有想到那張紙上的畫是─?

我想要上前拿走那張畫，黃警官突然拿出槍對著我，嚴厲的口氣說：「余小姐，在我們還未查清楚這張畫來歷之前，妳有絕對殺人的嫌疑，可能要麻煩妳跟我們去趟警局。?

如果黃警官在跟我多聊一下，就可以知道他這些理論都是可笑，但是他並沒有再與我交談下去，而我則成了名副其實的嫌疑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