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李泌喉咙里发出些什么声音，没人听得清。他不应该感到悲伤，死的不过是一个才认识几天，他只想利用、没什么感情的卑微军妓而已。

可是李泌觉得自己的心有点痛，不是剧痛，就是一些很淡的，有一点不真实的悲哀。

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是不是做错过一件事，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好像是那天去轩鱼的营帐，看到了小丫的字。那时候他好像是说：“你也别学了，那不是你该学的东西。下午我给你这些东西，不过是有个理由应付人而已。”

他的本意是，女孩子家学些诗词就很好，没必要抄他的那些治国方略。

那个时候，小丫缓缓地点了点头，李泌没怎么注意。

现在想来，小丫是不是误会了，误会他的意思是：你一个妓女，学这些有什么用呢？学学怎么才床上讨男人的欢心，怎么让男人爽才是你的本职工作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小丫，是真的像韩子寞说的一样，喜欢他呢？

李泌感觉到小丫的尸体在逐渐变冷，不知为何自己的心也有些冷。如果小丫是真的喜欢自己，一定是因为羡慕吧，她那么好一个姑娘，却陷入这样的污垢之中，见到干净的李泌，以为自己也有机会脱离这泥潭，却不想付出了生命。

李泌叹了口气，小丫啊，我不曾喜欢过你。

对不起。

房间里陷入静谧，韩子寞原本想爆发，但看见李泌把头埋在小丫的脖颈处，像是在吮吸小丫伤口流出的鲜血，一时觉得自己如今也不是很懂他的这位朋友。李泌周身都散发这忧伤，又不是因为失掉爱人才有的忧伤。

谁也没有想到小丫会自杀，史思明沉默片刻，捡回了他的剑。这场对质进行到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可是在有些人看来，小丫的死，并不能带来结束。

“李先生，不要以为这贱婢死了，你就能洗脱嫌疑。到目前为止，你是唯一一个进过我营帐的外人，那么盗窃我药材的人……”

“你丢东西了是吗？”李泌说话很轻，听不出愤怒，很平静。

“对，所以还要李先生给出一个解释。”

“我没有出去过，一直在养病。”李泌说话的声音愈发地轻，但是这样平静的声音后，有多少暗涛汹涌，谁也不知道，“韩子寞也一直在照顾我，没有出去，侍卫们可以作证。如果是我拿了你的东西，就一定还在这营帐里。”

“那李先生，敢让我搜吗？”

“搜吧。”李泌抱紧了小丫，如果小丫渴望从他这儿得到希望，那他就尽量地，帮帮她吧。

“好！”轩鱼眼睛一亮，“将军也听到了，是他自愿让我们搜的！”

轩鱼说“我们”，史思明却没有帮他一起搜寻的意思。在他看来，轩鱼的举动太过分了。

“李先生，我会将她好好安葬的。”

史思明不知如何安慰李泌，在他看来李泌一直是个感情淡薄的人，也未曾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李泌。

“谢谢。”

李泌仍旧抱着小丫不肯起来。只是手上的力道渐渐变小，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他可能快要睡着，不知道还能这样吧抱小丫多久。

轩鱼搜寻了许久，什么都没有找到，万般不甘，开始怀疑李泌是不是在军中有人手，或者这营帐有什么暗格。

而史思明对于轩鱼的最后一点忍耐，也消耗殆尽了。他不能容忍严庄的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态度强硬地让轩鱼离开。

“我如果知道她会自尽，我不会利用她的。”

轩鱼和史思明都走了以后，李泌忽然对韩子寞说了这么一句话。

小丫的尸体被史思明带走了，说是会好好安葬，但是李泌知道，小丫的尸体，大概会被扔在一片乱葬岗中，和那些战死沙场的男人们的尸体堆在一起，夜里会有野兽寻来，不会在意她是不是是不是一个好姑娘，只会将她的尸体当晚餐来填饱肚子。

一切李泌都知道，但无可阻拦。

史思明不会派专人去埋一个军妓，战死的兄弟他都来不及埋。

“你一定要成功，不然她就白死了。”

韩子寞不知什么时候也红了眼眶，刚才轩鱼在的时候，他明明没有这么悲伤。

“我知道。”

李泌下了床，艰难地走到桌边，一番寻找，找出了小丫硬要送给他的那支木簪，很简单的样式，李泌想起小丫总是一身素衣，或说破衣，她死后也没人为她换一身好看的、华贵一点的衣服。

李泌取出他送给段洺昱的红珊瑚手钏，严恨把它带过来以后，他一直随身携带着。将两样东西放在一起看，心中更是感慨。

“怎么，你不会因为小丫的死，就开始怀疑你对段洺昱的感情了吧。”

“不是。”李泌想起段洺昱灿烂明媚的笑脸，“我是在想，我是不是不该把小洺留在太原……不对，我就不应该让她跟着我……”

咳咳。

李泌又忍不住咳嗽，小丫一死，他忽然觉得自己把段洺昱带在身边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上一次他让段洺昱出战，段洺昱受了重伤还未好全，这一次他要做戏，段洺昱又要受皮肉之苦，下一次呢？往后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越来越危险，他又要让段洺昱受什么样的苦？

战争本来就是男人的事，他不该把段洺昱卷进来。如果说一开始的理由是希望段洺昱去劝回纥叶护出兵，现在事情已经办完了，他真的没有理由，继续拖累段洺昱了。

“你想什么呢？”韩子寞惊诧于李泌身上又泛起的清冷气息，“你这话让段洺昱知道，她会打死你的。我可不会帮你的。”

“我想…”李泌顿了顿，“往后的计划就取消吧，再过两日，史思明攻城，我们就回趁乱逃回太原，我想小洺了。”

韩子寞说，好。

攻城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白日里史思明就问了斥候，李光弼的军队从今天一早，就开始全部换上了藤甲。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果然如李泌所料，天还未黒透，就渐渐起了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