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时间又回到了他们派出一切艰难险阻，终于可以谈婚论嫁的时候。

“阿盈来了！”

柳朔笑着将身后的人儿推至跟前，玖笙尚未做好准备，已立在书房的中央，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她的身上，她只觉如芒在背，浑身难安。

“阿盈，你向来有主见，什么事都喜欢自己说了算，如今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大事，爹爹更会尊重你自己的想法，你说说吧……”

“爹爹……”

柳宗望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乍闻之下，玖笙只觉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瞬间在心中迸发。初见柳朔的喜悦和感动，被困惑和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隔开，来不及涌现，而此刻，柳朔一直不曾离去的关切目光和柳宗望慈祥的声音，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玖笙心中那把尘封已久的锁。

一时间，突然回到过去的困惑，被时隔千年再一次见到至亲的激动和感动代替，玖笙只觉眼中涌出一股热流，心中流动着难以平息的感动。

“哥……”玖笙忍不住半跪着，扑在柳朔的怀里，轻声抽泣起来。

“怎么啦？谁又惹我们小祖宗不开心了……”

柳朔像以前一样拍打着她的后背，熟悉的安抚让玖笙越发难以控制，颤抖得越发厉害。

“快别这样……苏公子还看着呢……”柳朔轻声在她耳边提醒道，玖笙这才想起此时的境况。

玖笙抹干了眼泪，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正打算将自己现在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苏鸣玉，虽然被感动充斥着全身，玖笙还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可是，一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所有的理智迅速被抛诸脑后。

刹那间，她的眼中有无数张记忆的画面一闪而过。

晃动的马车中，那一刹那的暧昧，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悄然而生，那温热的气息犹在耳边，那个尴尬却坚实的拥抱一下子刻在心底，她红了脸，甘心沉沦在他温暖如春的怀抱里，而他假装风淡云轻，却悄然沦陷……

在尘土漫天的归途中，他舍弃防护，追上她的脚步，与杀手周旋对抗，为了救她于水火之间，不惜一身白衣沾满江湖的尘土。

在西湖河畔的明月下，那双刻着彼此名字的红木竹筷在颤抖却坚决的诺言中，交付到彼此的手中，在明月和天地的见证下，他们许下彼此一生的承诺，然后相拥亲吻，说不尽情话绵绵……

那时的花美得像从来不会凋谢。

那双让她深陷一生的眼眸，如今就在清晰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一刻，玖笙完全变成了柳月盈，她的世界只容得下那盛满柔情的眼眸。

一瞬间，关于玖笙，关于“重来”，关于千年之间发现的一切，迅速地朝后退去，越来越快，像褪了色的老照片，一张一张，一寸一寸，光速般地消失在她的身后，只剩下淡淡的痕迹，淡得只剩下银针般大点的印记。

她张了张嘴，像是要哭出来，但却又忍不住勾起一丝笑容。

“鸣玉……”

终于那两个一直缠绕在脑海无数遍的名字，终于脱口而出。

她记起了，他们出生入死，感情弥坚，却难敌命运的捉弄。

她记起了，他们许下承诺，厮守一生，却遭遇苏家的强烈反对和千万百计的拆散。

但他们没有放弃，他们抗住了家族的压力和姨娘的眼泪，终于携手走到了今天。

那个总是在梦里出现的身影终于走到她的面前，用最奢华最引人注目的方式，来迎娶他等待已久的新娘。

此刻，那个春风般温暖的公子就站在她的面前，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他的心，他的身，他的此生都完完全全地属于她，她还在犹豫什么？

脑海有一丝顾虑一闪而过，瞬间被喜悦和娇羞淹没，她将手放到他等待已久的手中，轻轻地点了点头，轻声道：

“我愿意……”

“啪”一声，慕老板手中的酒坛摔到地上，碎成一地渣滓。

他忙用衣袖将溅到往生镜镜面上的酒水擦干，镜中的画面停留在玖笙神情而感动的凝望上，然后一闪而过，紧接着出现红彤彤的喜字，铺天盖地，占据了整个画面。

慕老板掏出那把从不离身的折扇，抚摸着已陈旧得有些裂纹的扇骨，颤抖的手终于平静了一些。

慕老板知道，玖笙现在所遇到的一切，都是卡秋沙夫人刻意设置出来的幻境。其实早在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卡秋沙，就是阿夏抚琴的时候，慕老板就从她的琴音推测出来，她是制造幻境的高手，所以慕老板才提出要拿回被收走的法器，往生镜可以追踪到玖笙，查看到她发生的一切。

夜九将符文和咒语毫无保留地教给慕老板，慕老板还记得她说过的话。

“她毫无芥蒂地帮过我一次，我也一样，从此之后，两不相欠，我还是喜欢你，她依旧是我的情敌，这是从未改变过的事实！”

夜九果然是言而有信之人，按照她的方法，慕老板顺利地通过往生镜查看到了玖笙的一举一动，但却被幻境中玖笙所经历的一切折磨得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悬挂起来，七上八下，难得片刻安宁。

和夜九曾经回到的那场过去不同的是，这场幻境全是以玖笙的潜意识为基础，这里面发生的一切，都是由玖笙最真实的想法引导而形成的，玖笙必须面对自己最真实的内心，方可打破契约的束缚。

换一句话来说，玖笙心现在遇到的一切，都是她内心最想发生的一切，她再次沉沦在过去的爱恋中，狠狠刺痛了慕老板的心。

玖笙对于过去的执着，慕老板自是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若说先前，她的心里正在过去和慕老板中间左右为难，那么此刻，就到了必须做选择的时候。

而对于最终的结果，慕老板毫无把握，这件事应该算是一千多年以来，慕老板做的最没有把握的一件事，但他和玖笙一样，无可奈何，他的悲欢喜怒，早就紧紧地绑在那个倩影的身上，他的目光就像生长在她的身上一样，早已无法挪开半步。

他唯一能做的，是陪着她，帮她完成一切她想要做的事，期待着有一天，她会蓦然回首，发现在灯火阑珊处苦苦等待的自己。

慕老板收起折扇，稳了稳心神，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那画面不断变化的往生镜中。

之后的事情，和玖笙曾经的记忆完全一模一样，这场排除千难万险终于如愿以偿的婚礼，如期而至。

柳月盈穿着火红的嫁衣，戴上凤冠，坐上喜轿，在喧闹震天的锣鼓声中和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摇摇晃晃地朝杭州进发，这是象征幸福和美好的新开端，她怀揣着满目欢喜和期待朝幸福的康庄大道用力狂奔而去，而大道的那一头，站着那心心念念的梦中人。

隔着红红的盖头，她听到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轿门外响起。

牵着红绸缎做的喜花，他明明就走在她的身旁，她却觉隔得好远。

突然，噼里啪啦的声响瞬间传来，柳月盈一个站立不稳，幸得一个强劲有力的大手一把将她扶住，只见大地剧烈晃动，宴会上的盘子、杯子地掉了一地，所有的酒水和菜品都像是失了控的野马，被一根无形的引线牵动着，在空中肆意地飞洒舞动……

鸣玉冰冷地躺在废墟之中，俊朗的脸上全是血污和伤痕……

不，不要这样，柳月盈捂住耳朵，尖叫起来。

怎么又会这样？

说好的共度一生，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要结束？

还没来得及一起去看巫山的云，沧海的水；还没来得及去采竹篱下的菊花制成酒；那一盆打算用作新居贺礼的兰花，还没来得及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