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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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居然毫无反应?”陡然高了八度的尖利叫声透过窗户, 在长廊中回响。发展不如预期, 令妃的情绪如何都安定不下来。

小太监伏在地上,声音颤抖着,磕磕巴巴回道:“这些天, 打听的人挺多。不过,没一个朝咸福宫和钟粹宫伸手的。兴许, 兴许别的娘娘觉得即使那两位下来,她们也没指望, 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

“呼!”令妃闭上眼, 紧紧捏着桌边的茶盏,指尖发白,强行按捺住心中四处破坏的冲动。怎么办?敌人没有破绽, 脏水想泼也泼不进去呀。她疲了, 随便挥挥手让对方起来。“说吧,宫里最近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王总管与高公公不和, 找筏子当着挺多人的面, 又发作了他一次。李总管还在旁阴阳怪气地说,高公公舌头再这么长下去,小心被皇上给割了。”高云从虽然只二等,近来却颇受乾隆宠信。身为太监头一人,吴书来不会纡尊降贵嫉妒他这小辈, 但其他人就不同了。王进保、李玉几个,显然视这个企图挑战他们地位的新人为眼中钉、肉中刺。

太监、宫女之间的派系斗争,令妃从来没有小觑过。因为这里边, 可利用的空间大了。“哦,那这高云从是势单力孤了?”

“回主子,表面上看是这样的。可是,皇上喜欢他。王总管他们一时半会也没辙。不过。。。。。。”

“不过什么?”令妃接着问道。她已经从几人的矛盾中找出些有用的来了。这人呐,只要相斗,就不愁没把柄被抓。以前,那些头等太监们虽然给她几分面子,但都只是顺水人情,当不得真。如果这次能有所收获,她的实力也算恢复不少了。养心殿没有自己人,就是不便。之前的清洗,她好不容易收买的钉子全折了。

“高公公好赌,每回出宫,不玩个几把是不会回来的。咱们的俸禄,就那么些。上头的赏赐,也是有限的。所以,高公公时不时地会给宫外的大人传些消息,赚份儿外快,大伙都知道。不过,具体是哪些大人,就不清楚了。因为无凭无据的,王总管他们也只能干瞪眼。不然,早告皇上去了。谁不晓得,他老人家是最恨外臣里通内监的。”

“呵,呵呵!”令妃突地大笑起来。“好,很好。来人,重赏他。”拔出萝卜带着泥。顺着高云从的小辫子,能绕进来的人可就多了。憋屈倒霉这么久,居然随手捡到一把出招的利器,反败为胜希望大增,这让她如何能够不乐。“去,把晋封那事传得更沸沸扬扬。等到人尽皆知的时候,皇上。。。。。。哈哈哈哈。”

“皇后。”武则天正歪在炕上看五格格教永?解九连环,两双肉乎乎、白嫩嫩的小爪子上下左右活动,老乾又跑来煞风景了。

“阿玛,我的皇阿玛!”小丫头站起来扑到老乾身上,就是一阵撒娇。永?乖乖坐在一边,小手犹捏着玩具,跟着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妖孽哟!水汪汪的桃花眼、浓密细长的眼睫毛,悬胆鼻、薄唇。才四岁,微微一笑就能闪瞎无数路人眼睛,长大后还能得了。

“呵,呵呵。丫头,朕的宝丫头。”立时忘了自个是有事前来,老乾环着女儿一通傻笑。陪姐弟俩玩了一会,又喂二人吃了回点心,这才让嬷嬷把孩子抱出去。“上回的事,朕已经定了。戴佳氏升贵妃,颖嫔、庆嫔升妃,至于多贵人,就封豫嫔吧。”

“嗯。”武则天似乎毫无意见。“既如此,臣妾这就吩咐内务府做准备,待礼部择定吉日便行册封之礼。不过,这铺宫容易,吉服却须得花上几天,否则太赶东西也不好。”

老乾无可置否道:“旨意缓个数日又有什么打紧。你办事,朕放心。”顿了顿,“待册封仪式过后,魏氏就降为贵人吧,迁居侧殿。七丫头,送至庆妃处。”小肚鸡肠的老乾算记住令妃了。谁让他一时不畅快,他就让对方一辈子不好受。

“我明白。”傻子才会替敌人求情,武则天当然不吭声。

说完正事,某人又开始了述说其老年乾隆的烦恼,絮絮叨叨地。从痛骂前朝某不识相的茅坑臭石头大臣到八卦养心殿扫地小太监最近眼神经常飘忽或者放空。“不知怎地,朕近来眼皮总跳,身上又热又燥的,感觉不对劲。”

废话!养心殿的地龙烧得烫死人,你不出汗才怪呢!女皇陛下稍稍偏过头,腹诽道。至于眼皮跳,谁知道你这老色鬼又瞧上什么新美人了。看多了,眼睛是会抽筋的。

与红颜知己聊完心事,老乾又挺着将军肚溜回养心殿上班批折子。当皇帝,苦哇!没有鼠标手,也有毛笔手了。“呃!”松动松动脖子,赶在晚膳前他决定坐上龙辇,在几只炭炉的包围下,往御花园透透气。

御花园,从古至今,在任何朝代的所有皇宫中,都是无数jq与意外的高发场所。接近目的地,披上大裘,老乾踱着方步,呼吸着新鲜空气,百无聊赖地瞟几眼在寒风中哆嗦的落叶与枯枝。经过回廊,走着走着远远就听到一阵拌嘴声。

“你放肆,敢弄脏我主子的衣裳。我要告诉掌事姑姑,你就等着受罚挨打吧。”听声音,这宫女似乎脾气不小。

“你,你冤枉人。明明是你走路不长眼,撞我身上,包袱才掉的。”这位被气得话都结巴了。

“哼,谁说的!根本就是你故意挡在我前面。”感觉很强词夺理、气势逼人。

这时候有和事佬出来了。“消消气,大伙都是做奴婢的,将心比心,各让一步吧。这衣裳只外表稍稍粘了点土,拿回浣衣局,估计不用再洗,就能弄干净了。他们,有的是法子。这样一来,忻主子那有交代,你也不必吃挂落了。不然,事情闹出来,大家都脱不了身。”

不想受罚的心理占了上风,听脚步声,那坏脾气的似乎匆匆赶回浣衣局去了。接着,和事佬又劝另一人道:“你也是的,干嘛跟她对冲呢。虽说我们都一样,但主子跟主子之间也有不同。钟粹宫那位,是马上升贵妃的人。戏词上不唱过什么鸡犬升天、打狗看主人之类的么。还有咸福宫,总之呀,以后见到这两处的人,咱们都得悠着点。你想想,皇后娘娘以下,就数这二位了。”

忻妃是要升位,可舒妃是啥时成贵妃的,朕怎么不知道呀!老乾困惑了。不对,旨意都还摆在案头呢,谁泄的密?对话中,真相好歹对了一半。于是,事态立即由妖言惑众上升到刺探宫闱。他脸一沉,“把方才三人拿往慎刑司,好好拷问。查清楚究竟谁在造谣生事,而源头又在哪?”其实,本来妃嫔们与自己身边的宫女太监们眉来眼去之事,老乾心里清楚得很。只要还在底线之内,他也就睁眼闭眼由他们去了。然而,这回是将拟好的旨意透露出去。虽然只漏了一半,同样忍无可忍。今天,对方把消息透给妃嫔,明天就敢把事情传出宫外。防患于未然,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由于某人并未交待一句:“悄悄进行,大张旗鼓滴不要。”酷爱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慎刑司立即开展起轰轰烈烈的□□运动,今天抓一太监去审,明儿赏某宫女十来个嘴巴子,揍得人家回去活活把其主子吓厥了过去。几天下来,是鸡犬不宁,人人自危。因为上头说了,坦白从严、抗拒更严,还悬赏鼓励众人打小报告,互相揭发。顿时,宫里塞满了锯嘴葫芦。往常,大伙儿见面,无论远近亲疏,都相互道声吉祥,有兴致的还会唠嗑几句。如今,微笑点头摆手,似乎每个爱上了肢体语言,更高深一点的仿佛在用脑电波交流。

“蠢货!笨蛋!”厚厚一叠奏折劈头盖脸砸了慎刑司某头目一身。“明察暗访都不懂,朕养你何用。”

“皇上饶命,皇上息怒!”尽管哆嗦得像只鹌鹑,此人仍强壮着胆解释道:“奴才并不敢忘主子教诲。明面上,这锅粥是沸了;暗地里,也有人悄悄盯着,双管齐下。”

勉强接受了对方的辩解,老乾回靠到椅背,“那就是有结果了,还赶紧呈上来。”

从袖中掏出一份折子,递给站于一旁的李玉,再由对方恭恭敬敬地送至皇帝手边。不看还好,接连浏览下去,老乾是越来越火大。“砰!”其忍不住一把将炕桌推至地上。“无法无天的东西,朕要割掉他们的舌头。”

原本只是查名单外泄一事,结果顺藤摸瓜,一次提溜起超大串。x太监与老乡小y本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断袖分桃亲□□人。然而,烈女怕缠郎,太监也抵挡不住追求者的痴心绝对。小z,刚进宫的新鲜货色,恰巧分到小x一屋。后者出于善意,给予了前者无私的帮助。于是,有人心思荡漾了。“x哥哥,我从未想过破坏你跟y哥的感情,只求你在心里给我留个小小的角落就好。”本来,此类小三插足,负心汉移情别恋的破事,老乾除了恶心不会有其他任何想法。但是,这三人纠缠就纠缠吧,干嘛为表爱意,居然把主子的私隐拿出来讲,表示我对你没有任何隐瞒。而这位倒霉鬼,就是皇帝本人。满脑袋稻草,嫌自己命太长的,就是那位小三z。他是敬事房的。想起自己滚床单的细节被几个奴才当故事嚼来嚼去,老乾胸膛就快炸了。

这些还没完,另外奴才们勾心斗角、陷害栽赃,挖主子墙角吃里扒外的数不胜数,更别提什么喝酒赌钱、打架斗嘴之类的小菜了。

前面铺陈了两三页,慎刑司把重头戏摆在了最后。谣言,宫里是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而一切的源头,全部指向养心殿。

看完,皇帝居然脸色平静,似乎全没了火气。“李玉啊,把这养心殿内上上下下全给朕宣到前殿来,包括你们几个。”

“喳。”心头敲起了小鼓,乾隆语气愈轻描淡写,李玉越是害怕。

很快,地上乌压压跪满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太监们。老乾站在最前排几个面前,表情格外和颜悦色。“都别慌。今儿啊,朕只是想问问这养心殿里谁最关心主子的一举一动,又是谁人缘最好,喜欢跟别人唠嗑。嗯,从王进保开始,一个个来,跟朕说说。”

“奴才该死!”若这时候还听不出皇帝是在说反话,众人都不需要混了。

“啧,真没劲。朕怎么你们了?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老乾看起来很有耐心。

头个被点名,王进保是心惊肉跳,嘴里发苦。“回,回主子,奴,奴才。。。。。。”唇瓣哆嗦了半晌,也没憋出一句有意义的来。

“说!”上一刻还是和风细雨,此时却突然电闪雷鸣,老乾高声咆哮道。

死道友不死贫道!心一横,王进保一口气点出两三个贪图赏银,平常爱给各妃嫔透些小道消息的太监出来。而被点名者一边使劲将脑袋往地砖上磕,一边喊冤。有了开头,后面的人就知道该如何做了,纷纷把罪名栽在那几个替罪羊身上。

冷眼看了半天众人的丑态,老乾冒出一句:“就他们吗?没别人了!”最后的话音拖得特别长。

某三等太监,长相极不起眼的一个,突然鼻涕眼泪横流,失控地哭喊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实在不知情呀。那天,那天只瞧见高公公似乎跟一位眼熟的大人在搭话。”

高云从嗖地跳起来,“你,你血口喷人。”

“我,我没有。”嗓门尖利得刺痛了在场众人的耳膜。小太监哭得更大声了,脑门子上全是磕出的血。“皇,皇上。奴才不敢诬告,也没说高公公私通外官,只是讲出所见事实。当时在宫外,又隔得远,讲的什么,奴才真听不清楚。”

有意思,王进保、李玉几个顿时心头活泛了起来。“说,说起来,奴才也瞧见过高云从待大人们格外殷勤。不过,奴才们向大臣行礼是因份的事。所以,一直没怀疑。”墙倒众人推,当场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眼见四面楚歌,高云从跪行着爬到老乾跟前,学着前人不要命的疯狂磕头。“皇上明见,奴才的忠心,日月可鉴、鬼神为证。他们,他们是见您提拔奴才,心怀嫉妒,所以冤枉奴才,求皇上明查,别放纵了真正的贼人啊。”

“好了!”狗咬狗一嘴毛,老乾懒得看他们相互构陷了。“来人,将高云从押入大牢,待查明真相再行定夺。”看目前的形势,无论其是否吃里扒外,姓高的屁股铁定干净不了。一个太监而已,杀了也就杀了。再提些人上来,总有能服侍得好的,不需要可惜。“既是眼熟的大臣,你不知道他的名字,也该记得对方的长相吧。多大年纪,来养心殿的时候是穿何补服?”踢走姓高的,老乾更关心某位在宫外都要跟养心殿太监扯闲篇的大臣到底是谁。“给他杯热茶。别着急,朕恕你无罪。把人找出来,还重重有赏。”

兴许老乾的承诺定了他的心,又或者那杯热茶发挥了作用。因此尽管手仍是抖的,回忆了半刻钟,小太监磕磕巴巴地描绘道:“那,那人四十出头、身子清瘦。宫外穿的是常服,不过奴才记得几次在宫内碰见,他都带的珊瑚顶子、锦鸡袍服。还有,那位大人的官话不像咱北边口音。”

根据排除法,老乾很快把嫌疑人缩小在了一定范围内:四十左右,常居京城的正从二品官员,南方人。“去,查查高云从出宫待的地方,看有没有线索。”

一个赌棍,很难让人不想起他来。不到两日,高云从出宫的大小细节就摆在了乾隆的案桌上。“跟高云从曾在同一地方出入的官员有以下几位,但唯一符合条件的只有刑部侍郎于大人。”

于大人,丁已科状元,江苏金坛人大才子于敏中!老乾顿时心中百感交集。

从翰林院修撰开始,二十年间,侍讲、学政、内阁学士,再升入部堂,于敏中算是官运亨通,深蒙帝宠。去年,他隐瞒母丧,收到御史弹劾之时,也是皇帝开恩替其解的围。“于卿呀,于卿,希望你不要令朕失望。”

似乎找到了同伙,老乾立即下令慎刑司严刑拷问高云从。不问其与于敏中是何关系,只吓唬地一口咬定两人勾结,逼其交代细节。既名慎刑司,自然是有几分手段的。而高云从也不是什么硬气人,熬不住苦,一并将来龙去脉交代了个清楚。两人是因赌债结的缘。某次,他输光了无法脱身。这时,于敏中恰巧出现,替他解了围。一来二去,两人就搭上了。他利用服侍皇帝批阅奏折之便替于敏中打探消息,而于敏中则提供银两拱其赌博。

“呵,哈哈!于敏中呀,于敏中,朕原以为自己喜获良材,朝廷再添一栋梁。结果,哼!如此欺世盗名之徒,老天怎么就赐给了你一张人皮。” 老乾的怒火到达了顶点,他觉得自己被欺骗、被侮辱了。这感触,跟当初得知真假格格之事时一模一样。

“你不要脸,那朕就来帮你剥掉那层人皮。来人!”他一声怒喝。“宣刑部侍郎于敏中进宫。等等,给高云从整理一下,换身干净衣裳,让他去传旨。就说,朕要往御花园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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