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t昏昏沉沉。

忽轻忽重的嗡鸣之声不绝于耳，眩晕，脑袋肿胀，仿佛被锯齿反复摩挲一般钝痛难忍，胤t禁不住□□出声。

“太医！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倒在殿外！”

嘈杂的人声不绝于耳，脑中搏动样痛更甚，神智益发混乱不清，眼睫微微颤抖却怎么也睁不开眼。胤t无意识地挣扎着，眉头皱得更紧了。

“启禀皇上，八阿哥舌质紫暗，脉涩不利而又气血亏虚，其为瘀阻脑络者也。”

混杂的人声听不清晰，胤t只觉有人正在不断翻弄着自己，直使得自己头痛欲裂，想自己堂堂大清廉亲王，谁人如此大胆，连忙怒声呵斥：“放肆！”

语音出口却只如嘤嘤鸟啼，无人可闻。

“微臣用开窍法，及时灌服苏合香丸，通脑瘀汤善加调养则八阿哥病可痊愈。”

甘苦的东西抵在唇边，胤t挣扎着扭头，却发现自己手脚无力动弹不得。大胆奴才！居然敢以下犯上！爷要是醒过来定要加倍奉还！

胤t一用力，把几乎塞入口中的香丸狠狠地吐了出去。

“下去吧，朕亲自来！”

耳边嗡嗡的声音越发近了，耳鸣更甚。又是什么东西抵在嘴上，甚至开始撬开自己的牙齿！那纤长的感觉……竟是人的手指！胤t怒火中烧，当年自己最落魄的时候也没有受过此等羞辱！对皇嗣阿哥也敢如此，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胤t努力张嘴，极力想吼出声来。

“胤t？你想说什么？朕在这里！”

温热的气息喷薄耳际，燥热湿润，胤t手脚紧绷，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喉咙咕噜了几圈，胤t似乎找回了声音，随即厉声呵斥——

“混账东西！爷也是你可以肖想的吗！！！”

说罢，胤t用尽全力，对尚且放在自己嘴里的手指，狠狠地咬了下去！

手指退出去了。

四周鸦雀无声了。

胤t安心地躺下了。

孟浪之徒！等爷醒了有你好看！

当日，康熙夜赴毓庆宫。

皇太子殿外接驾。

虚年十二岁的皇太子萧疏轩举，美如冠玉，聪明天纵，睿学大成，最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而且自幼享尽圣宠，地位尊崇，此时康熙夜访毓庆宫倒也在情理之中。

然，圣心难测。

宫中仆从所见，圣上进毓庆宫，二刻即出。须臾之后，便有内务府中人前来，撤换毓庆宫内近侍太监与宫女。

奇的是，原本近侍的年轻太监全部换成了年长严肃之人。相反，新进的宫女们却是个个妩媚婀娜、娇艳可人。

又有当时侍奉宫女所感，那时，圣上面色不善、一言不发，于毓庆宫内四进院落逐一行步数遍，后又面向太子，凝神细视良久方才摆驾回宫。一时间，毓庆宫中沉重压抑、恢诡谲怪，太监宫女皆两股战战、人人自危。

晚膳完毕，敬事房总管太监按例捧着大银盘，呈上几十块绿头牌。圣上久久未动，总管太监感到两股锐利的视线由上方射来，顿时心惊胆战，片刻便已冷汗涔涔。直到听见一声冷冷的“去。”总管太监才如释重负，虚软着跪安了。

该月，荣妃马佳氏三次求见圣上均被挡回。这是后话了。

这一夜，胤t睡得非常安稳。

恍然间仿佛回到了亲母身边，耳边似乎回荡着轻哼的摇篮曲，温柔安详，模糊了所有的国仇家恨、恩爱情仇。胤t贪迷，不住地向温暖的方向移去，只求这份安谧祥和永不消逝。蓦地，有什么滴落脸颊，湿润而炽热。胤t心中一紧，缓缓睁开眼。

年轻的女子连忙转过头去，再转回来时已经换上了温婉淡雅的笑容。

“额娘！”胤t呜咽一声，扑进了卫氏怀中。

卫氏位份不高，母子相见本就少之又少。现在胤t尚且年幼，又有高三变身旁教习，以致重生数日来竟寻不着由头与卫氏相会。十余年来被父兄不断打击压制的辛酸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此时胤t别无他想，只求好好放肆一把，便仗着年幼之躯向着卫氏撒起娇来。

细细想来，自上一世卫氏逝世以后，

胤t就再没有感受到来自长辈、来自父兄的所谓亲情……

最是无情帝王家……

卫氏清楚儿子的委屈，被告知搬往景仁宫的时候惊讶不已，四处询问之下又得知胤t晕倒于乾清宫的事，当下几乎三魂丢了二魂。

羸弱稚子，即使是女流之辈如卫氏也能轻易抱起。原本粉雕玉琢的脸蛋苍白一片，额间绑着的宽大白色棉布挡去了孩童的烂漫可爱，即使在梦中，稚子的眉头也似小山般蹙起，说不出的寂寥悲戚。卫氏心疼地无以复加，为胤t哼起安眠之曲，助其安然入梦。随着胤t眉头渐渐舒展，卫氏却益发自责心酸以致无法自处落下泪来，不想却惊醒了孩子。此时看到胤t扑入怀里、眉眼开合丝毫不见悲意，甚至说着讨喜的话哄自己开心，卫氏欣慰的同时止不住地酸楚。

“额娘，”胤t苏醒之初记忆尚有些混乱，直到方才缓慢地回忆起昏迷前于乾清宫的种种，迅速地缩进卫氏怀里，掩去越加惨白的脸色，闷声问道：“额娘怎么来了？这不合规矩。”

卫氏安抚般地拍拍胤t柔软的小背脊：“都是皇贵妃娘娘的恩典。”

“皇贵妃娘娘？”胤t感到诧异，前世佟佳氏去得早印象并不深刻，两人毫无交集，怎么会？

卫氏看出了胤t的惊讶，笑道：“皇上现在将你记在了皇贵妃名下，这是提你的身份。想来……”卫氏顿了顿才接着道：“父恩仍在。”

胤t沉默须臾，笑道：“快到额娘生辰了，额娘想要孩儿送些什么？”

卫氏心知胤t别扭，故意挑开话题，倒也不点破：“胤t一生健康无忧，额娘足矣。”

“不成不成！”胤t顿时撒泼无赖起来：“额娘一定要说出一个孩儿现在就能给的东西来！”

卫氏柳眉高扬，笑出声来。

……

卫氏临走，亲手地为胤t整理好长发、捏好被角。

末了，认真地看向胤t，卫氏缓缓道：“雷霆雨露具是君恩。”

胤t垂下羽睫，将脑袋缩进被子。

卫氏隔着被子轻弹了下胤t的小膝盖，浅笑：“今时不同往日，将来要见过众长辈，请安礼可要好好学学。这小胳膊小腿也要长得壮些，免得请安的时候让人笑话！”随着卫氏的轻柔的笑声，屋内氛围欢快了不少。

“恩。”胤t将脑袋探出，乖巧地点头：“孩儿听额娘的话。”

“你先睡吧，额娘看你睡着了再走。”卫氏坐在床榻，温情满眼。

……

丑时将至。

已是到了翌日，卫氏知道再不走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细细地看去，见胤t呼吸平稳，卫氏这才静悄悄地起身朝屋外走去。

“额娘！”

一声稚嫩的呼唤。卫氏诧异地回首。

胤t已经整个爬出被子，左右轻掸，右手虚空一挥，做出撩起根本不存在的袍子的动作，左脚前移半步下屈，右膝下跪：

“儿子今儿个，给额娘请安！”

卫氏蓦地用帕子掩脸，沙哑道：“还不快躺下，要是着凉了，额娘的生辰礼物可不就没了着落！”

康熙吩咐过高三变，胤t休养期间，无须早起。

胤t再次醒来之时，已是酉时，天色昏黄不明。胤t赶紧招来近侍太监，洗漱穿衣。

清醒的第一日若是没有给皇贵妃——现在的母妃请安，会显得极不尊敬。不想，在胤t走出房门的同时，佟皇贵妃正巧驾到。

天色昏暗，看不清晰。

胤t只见佟皇贵妃右手亲密地牵着另一个男童向自己走来。

那男童的身影越发近了，夕阳将其影子拉得细长。

胤t呆立原地，呼吸渐渐滞郁起来。

男童缓慢而安静地靠近，

直到将胤t完全笼罩在其身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