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抉择 53B.C.-50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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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可以决定是否去爱,却无法终止爱。

——普珀里琉斯·西鲁斯《格言》【注1】

时光比墨丘利【注2】的脚步、伊里斯【注3】的羽翼更迅疾。一切在时光中静静改变。就像在密封的酒桶中,葡萄无声地发酵。酝酿出醇厚的酒香,抑或腐烂变质,谁也猜不到。

罗马纪元【注4】七百零一年,克拉苏死于帕提亚战争。三头同盟之一的死亡,让权力的平衡再难保持。稍有政治常识的人都能预料到:如今罗马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庞培与凯撒,终会兵戎相见。许多政客都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该投靠哪一方?这是一场豪赌。就像骰子游戏,若掷出了狗,可能万劫不复。而若有幸受到维纳斯的恩宠,则可能平步青云。【注5】

凯撒虽出身贵族,但他的赫赫战功和处世风格为他在平民中赢得了人望。他所倡导的改革,严重威胁到贵族的利益。元老院的“贵人派”自然投向了庞培。虽然庞培是平民出身,但眼下相同的敌人使他们站到了一起。

布鲁图斯获得了庞培的完全信任。他离开罗马,去了西里西亚,在那里召集了一批包税商、货币商,以放高利贷为职业,为庞培投资赚钱并募集资金。这种充满铜臭味的工作,从前的他不屑为之。但现在,这是他提升自我价值的最快途径:虽然每个民族所崇拜的神灵有所不同,但所有人都信奉同一种东西:黄金。或许某些政客还有一些不切实际的理想和激情,但商人永远最清醒。与钱打交道,必须充满精确的理性。

正如凯撒所言,只有两种东西能通向权力:金钱与军队。【注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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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年,凯撒与庞培的矛盾开始激化。庞培的亲信,杀死了凯撒在罗马的亲信。后者是保民官【注7】,深得平民拥护。在某些人的阴谋煽动之下,他的被杀激起了平民和被释奴隶的暴动。

元老院深感惊惶,为了镇压暴动,只能采取紧急措施:在庞培本已是西班牙总督的前提下,授权他为“唯一执政官”。这一职位前所未有,是为他量身打造:任期两个月,独自掌管两个最大的行省、一支军队和国库,在罗马城内享有专/制权力,而没有同僚的牵制。

庞培成功地镇压了暴动,并趁机实施了一系列打压凯撒的措施,阻止凯撒延长高卢总督的任期。

这一招可谓阴险。本是庞培的亲信犯法杀人,最终,他不但未受惩罚,还成为最大的受益者。而元老院本就忧惧凯撒麾下的平民派力量,这次见识了平民和奴隶的暴动,更是视其如寇仇。

但庞培行事一向求稳,不轻易行险。他以往的亲信,如马塞勒斯,也不太可能想出这样的计谋。看来,布鲁图斯虽然不在庞培身边,却开始对他产生影响。这次成功,更会赢得庞培的器重。

但这真是成功?当一个以稳重见长的人,开始转而行险,本身就很危险。因为他失去了最大的优势。

这时,登上权力巅峰的庞培,举行了婚礼。当然,新娘不是我,而是一个有名政客的女儿。那个政客,也是凯撒最大的敌人之一。

婚礼盛大,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虽然某些人向我投来了同情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但对我毫无影响。我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庞培的这次婚姻,不掺杂任何感情因素,它是政治的产物,向天下昭告了庞培与凯撒的彻底决裂。

但他们都还没有充分的准备,暂时不会轻举妄动。谁也不知道,这脆弱如薄冰的和平,还能维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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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庞培斥资修建的大剧场,作为罗马第一座永久性剧场,投入使用。一时之间,那里人满为患。

我与盖乌斯第一次前去,已经算晚了。我们都对观看罗马式戏剧兴趣缺乏,而且盖乌斯不喜欢人多嘈杂。但适当的社交总是免不了的。

剧场外有好几座大型喷泉,由附近的高架渠供水。水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但这不仅是为了美观。炎炎夏日,喷泉也是降温妙法。【注8】剧场内,有可容纳数万人的庞大观众席。座位逐排升起,纵过道与横过道层次分明,人流不会拥挤。越往下的位置,离舞台越近,等级越高,还专门设有一些包厢。最上两层都是密如蜂房的露天座位,提供给平民。

我原本以为,平民坐在那样的位置,不会舒服。但看上去,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比前排那些摆出华贵派头的观众更开心。他们说着粗鲁的俏皮话,高声地哄笑、戏谑,或者拿出从家里带来的食物,一同分食。我忽然有点羡慕。

剧场最高处,有一座献给维纳斯的小型神庙。这位美丽女神的雕像,被花环和献祭的油膏簇拥。条幅上,用烫金字体记载着神名及恩典。

看着雕刻精美的神像,我有些感慨。据我所知,这座神像在最初设计时,本是定为“母亲维纳斯”。那时茱莉娅还活着,这是她的决定,因为“母亲维纳斯”是凯撒的个人守护神。而现在,这座神像是“胜利维纳斯”。显然,庞培不愿再与凯撒扯上任何关系。【注9】

世人善忘。社交场上,无人再说起茱莉娅。庞培的妻子已经换人。而两年多以前,茱莉娅还在世时,多少人以能邀请到她为荣。在微温的祭坛上,我轻轻放下一个桃金娘花环,献给维纳斯,也献给茱莉娅。

正准备离开神庙,从门外进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年轻女子,令人眼前一亮。她虽披裹着头纱,遮住了半张脸,也足以引人注目:发髻微松,压在雪白的后颈上。柔软的碧色衣料,如绿水流过肌肤。一手持着羽扇,一手提起裙摆,以免沾上尘土。这小动作竟也不显得矫揉造作,反而衬得步态更悠闲从容,足踝在飘动的裙摆下时隐时现。

如此美人,连我也不禁为之驻足。但跟在她后面的男人,让我一怔。视线相触的瞬间,他似乎也有些恍惚。我定下神来,寒暄道:“你好,马塞勒斯。”他点点头:“你们好,渥大维,渥大维娅。”

他身边的女伴取下头纱,打量着我,又转向他,微笑:“原来,这位就是你的前妻?”

我呈出礼貌的微笑:“你是……”

她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在罗马,人们叫我索菲娅【注10】。”

原来是她,令马塞勒斯倾心的高级妓/女。传说她是希腊某个名门显贵的私生女,与人私奔来到罗马,后来做起了皮肉生意。

与妓/女交谈,本是不合身份的事。我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去,她却亲昵地挽住马塞勒斯的手臂,撒娇似的问他:“你们为何离婚?”

当着我的面这样问,也太无礼。不待他回答,我先道:“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婚姻不幸,的确令人痛苦。”她嫣然笑着,瞥了一眼我刚才放在祭坛上的桃金娘花环,“爱情这种事,如果不去争取,只求维纳斯,是求不来的。”

我自然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淡淡回击:“这里供奉的是‘胜利维纳斯’,不是‘埃里克斯的维纳斯’【注11】。”

她反应很快:“罗马最早的维纳斯神庙,供奉的也不是‘埃里克斯的维纳斯’,但还是用某些人交纳的罚金修建起来【注12】。除了三位处女神【注13】,哪个女神没有婚外私情、可以立贞节牌坊【注14】呢?”

她比我想的要聪明,但为何之前说出那样的蠢话?

“我们走吧,戏要开始了。”盖乌斯道。我也不欲再与她纠缠,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她的声音:“爱情,最是珍贵。只有得不到爱的人,才会鄙夷它。最好的女人,能让希波吕托斯【注15】屈服于维纳斯。是吧,亲爱的?”

我当然知道,她的“亲爱的”是谁。我加快脚步,一路沉默。

经过吐口【注16】,穿过过道,向最下层的贵族包厢走去。剧场上空,为了减弱阳光的照射,覆盖了一张巨幅天幔【注17】,色彩绚丽。阳光透过天幔落下,也染了各种色彩。我和盖乌斯,从一泊泊色彩各异的光芒中走过。剧场内分布着许多镀金的狮子头喷口,不时洒出一阵水雾,使空气凉爽。

“她是故意如此。”盖乌斯忽然道。

“我知道。”

“你不应为此不悦。”

“我没有不悦。”但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提高了。这是心虚的表现,连我自己都知道。

“谁惹你不悦了?亲爱的渥大维娅。”一个女音传来。

我寻声看去时,已换上了微笑的面具,赧然道:“没什么,只是随便聊聊。”

来人妆容明艳,体态丰腴。细纱头巾罩在烫过的精致卷发上,在洁白肌肤上投下浅淡的阴影。发丝在耳际卷起弧度,露出耳坠。她虽已不再年轻,却像饱满的葡萄,更加成熟。

她是卡尔普尼娅,凯撒的妻子。他们的婚姻已持续八年,但因凯撒长年身在高卢,而她一直留在罗马,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在各种宴会和社交上,我一直希望拉近与她的距离。她表面上似乎很容易接近,对谁都可以很亲昵,实际上让我有点摸不透。

她的目光转向盖乌斯,笑道:“好久没见到小渥大维了,长得真快。瞧这模样,真是漂亮,提洛岛【注18】的阿波罗也不过如此。请问你多大了,小阿波罗?”她微微一动,耳坠就垂荡在耳边。金箔的小叶片,叮当作响。

盖乌斯却低头不答。我忙道:“这孩子就是不爱说话。他已经过了两个五年祭又一年【注19】。”

“男孩子要多出来活动才好。”她笑着摇了摇金柄白羽扇,转身离去。

之后,我和盖乌斯进入预订的包厢。内嵌式石膏靠椅十分宽大,衬有柔软的织锦。女奴端着银质托盘,奉上饮料。另有女奴在一旁摇着孔雀羽扇。

我心不在焉地啜了一口冰镇果汁,转向盖乌斯:“我知道你不喜欢与陌生人交谈,但卡尔普尼娅是凯撒的妻子。如果得到她的友谊,会对我们很有助益。”

他垂着眼帘:“母亲也这样说。”

“因为这是对的。”我柔声道,“看得出,她很喜欢你。以后再相遇时,你多恭维几句,让她开心,会事半功倍。”

他不语,静静看着手中的杯子,仿佛杯耳周围雕刻的莨苕叶有什么玄机。

“好不好?”我恳求,放软了语气。

他点点头。

其实,我也不愿如此勉强他。有传闻说,卡尔普尼娅喜欢美少年,十分宠爱家里的几个小男奴。我也曾投其所好,送给她一名来自亚历山大港的年轻男奴【注20】。一想到她可能对盖乌斯也存了非分之想,我就不免反感。但以盖乌斯的身份,她应该不敢有什么实际行为。

音乐响起。舞台上,布满华丽刺绣的巨幅紫红帷幔,终于在万众期待中落下了【注21】,露出舞台后墙【注22】的豪华建筑柱式与壁龛。戏开演了。

演的是一个新写的喜剧剧本,内容却无甚新意,不过是普劳图斯式样的变形【注23】。剧情只用看一个开头,就能猜到结尾:两个贵族青年男女,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于是私奔了。在聪明奴隶的帮助下,经过一番波折,他们的家族不得不重新接纳了他们。于是,皆大欢喜。

老套的剧情,很快就让我心不在焉,直到几句台词飘入耳中——

“你愿意嫁给一个爱你的人,还是你爱的人?”

“不能两全其美?”

“不能让神灵也嫉妒你的幸福。”

“那我愿意嫁给我爱的人。希腊人说,爱者比被爱者更接近神【注24】。”

……

四百年前,苏格拉底就曾与人讨论:爱与被爱,哪一种更幸福。四百年过去了,世界依然如此:爱情总是不平等的。任何爱情关系中,总有一方爱得更多,扮演爱者。我也曾是那个爱者。我以为,我能像苏格拉底一样,让被爱者也变成爱者【注25】。但我错了。无望的爱情是一条吞噬幸福的蝰蛇。

抬起头,只见舞台上的男女主人公,含情脉脉,相对而立。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马塞勒斯和索菲娅在一起的景象。

不,不能再想下去。时间变得格外难捱。终于等到谢幕,我不想再看接下来的斗兽表演【注26】,先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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