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离别 45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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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ll xiii discessus 离别 45b.c.

你离开的时间到了。

——贺拉斯【注1】

翌年年初,索菲娅的孩子出世,母女平安。一个月后,索菲娅离开罗马,孩子成为我和马塞勒斯的女儿,并获得马塞勒斯家的女性家族名:玛塞拉。

见到玛塞拉之前,我仍心存芥蒂。毕竟,她是我丈夫的私生子。但后来,我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小东西。

她那么小,身上总有淡淡乳香。柔嫩的肌肤,像用某种珍奇的质料做成,吹口气就会化掉。她又是如此活泼,任何事物都能令她感兴趣。丁点儿大的小手,握成拳头又张开。

但我对她的喜爱,仅限于偶尔抱抱她、逗她玩。我不会亲自照料她,为她安排了两名希腊乳母【注2】,并让克丽泰负责她的全部事宜。

克丽泰用精盐给她擦身,每天让她温水沐浴 【注3】;专门为她制作了栗木澡盆,还用厚软的布料铺着盆底、套着盆沿,以免划破皮肤;把晒干后的没药叶子挂在墙角,让房间充满香甜气息……她对孩子的呵护无微不至,充满了温柔的母爱。大概是玛塞拉让她想起了她的女儿。

我看着玛塞拉的浅茶色眼眸,对马塞勒斯道:“漂亮的眼睛,像你。”

“你想抱抱她吗?”他问。

我犹豫了一下:“好。”

他把玛塞拉抱给我。我有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他耐心地指导我:“右手托住颈和头,左手托住身子。对,就这样,让她的脸朝着你,头枕在你的臂弯上。你可以拍拍她的背……”

我努力照做,有点笨拙。最终,小家伙的脑袋靠在我的肩上。他像安抚小猫一样轻抚她的后背。

忽然,她打了个咯,开始朝我身上吐奶。白色的乳汁沾在我的皮肤上,黏稠恶心。

我连忙把她塞到马塞勒斯怀中,召来克丽泰为我准备要换的衣物。孩子这东西,还是远观为妙。

走向浴室之前,我皱眉道:“看来,我不适合抱小孩。克丽泰会好好照顾她的。”

那段时间,家中的波斯猫也产仔了。

自从女王来到罗马,关于她的一切都成了流行。罗马有更多的人开始养猫,因为埃及人把猫奉为神灵。马塞勒斯家中的波斯猫,也是那时别人送的,毛皮美丽,作为宠物喂养。一天,我和马塞勒斯在花园里看书,忽然从屋檐上跳下一只大公猫,径直扑向波斯猫,把它逼到墙角,粗暴地将它压在身下。

我一愣,以为公猫要咬死它,正想唤奴隶过来把公猫赶走,马塞勒斯握住我的手,告诉我不必担心,这不是伤害。我这才回过神来,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望着在公猫身下咪咪呜呜的母猫,有点脸红。它好像不那么痛苦了,开始享受,舒服得直哼哼。

之后,波斯猫怀孕了,不久生下四只乳猫。马塞勒斯很喜欢它们。甚至因为担心大白熊犬可能伤害小猫,把甘迪多暂时寄养到了别处。

他带我去看小猫。四个毛茸茸的小家伙依偎在母亲身边,只有老鼠那么大,还未睁眼,叫声微弱。波斯猫轻舔孩子们的皮毛,又让它们去含它的奶/头。其中一只特别可爱,睡成一个毛团儿,只露出粉嫩的鼻尖。

趁母猫暂时离开,我正想伸手抚摸它,却被马塞勒斯阻止了:“别碰。母猫会嗅出生人的气味。如果有人碰了小猫,留下气味,母猫会把它叼走。小猫就活不成了。”

我一愣:“母猫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嗯。”

不是所有的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比如我的母亲。联想起她说过关于猫的那一番话,我对小猫丧失了兴趣。

当它们长大了一些,便开始悄悄靠近地上的麻雀,或是试图捕捉蝴蝶。我更无法喜欢它们了。

“你不喜欢小猫吗?”马塞勒斯问。

我敷衍道:“还好。”

“你想要孩子么?”

我一怔,随即领会到他的意思是什么,不假思索地摇头。怀孕生子,这样耗费精力的事情,还不在我对未来的计划之中。

他没有再说什么。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多么希望我们有个孩子。

我依偎着他。微风将一缕发丝吹到我的眼睑上,他轻柔地帮我拨开,顺到耳后。婴儿床上,玛塞拉似乎被什么弄痒了,缩起脖子,咯咯地笑。庭院里,波斯猫与它的孩子们相互追逐。

那一刻,没有别的思虑。时光平稳,像帆船在微风的海面缓缓航行,似乎很安心。我还可以幻想,我们是幸福的一家人,并将如此幸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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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底,凯撒率军前往西班牙,讨伐庞培长子格涅尤斯领导的十三个军团。格涅尤斯打着其父的旗号,在当地颇有人望,且有经验丰富的老将辅佐。而凯撒在西班牙的兵力不多,又缺了安东尼这个得力干将,形势可谓凶险。

阿格里帕作为骑兵军官,跟随凯撒左右,逐渐得到器重。每三五天,他便会从西班牙发来一次信件。但信中只是简单地陈述自己最近的状况,并向盖乌斯和我问好。

一开始,我不知其中玄机,直到发现盖乌斯的读信方法:他用直尺和角尺,测量莎草纸边缘那些参差不齐的小缺口,得到特定的数字。再加上文字中隐藏的信息,即可得知战场前线的状况。只有通信双方才能解读。即使被拦截下来,也无大碍。不用问,我也知道这是谁的创造,比凯撒发明的密码更加保险有效【注4】。

一日,菲利普斯家的书房里,桌上堆满了卷轴与书写工具。盖乌斯在写回信,我在一旁看书。寂静中,只有纸张摩擦的细碎声响,直到他忽然告诉我,他准备出发前往西班牙的蒙达,加入凯撒军团。

说出这话时,他甚至没有停下手中的笔。我却不免惊诧。目前正是战况胶着、胜负难料之时。便是罗马城中,也有不少人私下里对凯撒能否得胜归来,持怀疑态度。

他头也不抬地解释道:“‘战斗结束之后的帮助,已经迟了’【注5】。若等到凯撒占明显优势时才去,就是明显的见风使舵,毫无意义。在胜负未卜的决战之前加入战斗,可以激励军中士气。凯撒会欢迎这样的投奔。如果最后胜利了,才是与有荣焉。”

说完,他搁下笔,把细沙撒在刚写好的结尾句子上,吸去多余的墨水,再拂去沙子。

我惴惴不安。这一役太过凶险。何况盖乌斯完全没有军旅经验。

“凯撒从未败过。”他安慰我。

“居鲁士在马萨革泰战争中犯了错【注6】,亚历山大在巴比伦犯了错【注7】,大西庇阿在政治斗争中犯了错【注8】。他们都是天才的征服者,战无不胜,却毁于一个错误。”

“你可以相信我的判断。我会提前两三天到达,隐匿在战场附近观察情况。确定凯撒有足够的胜算,再去投奔。我会谨慎。”

即使他谨慎如埃皮菲隆 【注9】,我也难以放心。

他卷起信纸,封上融化的蜡泥,用印章戒指在蜡泥上按一下。戒面是一枚紫罗蓝色水晶,刻有斯芬克斯的图案【注10】。然后,他吩咐奴隶,把封好的信轴带给信使【注11】。

“什么时候出发?”我问。

“三天后。”

“不能晚点吗?明天我让祭司选一个出行的吉日。”

“我已写信给阿格里帕,让他告诉凯撒,我很快就会抵达前线。”

看来,别无选择了。我定了定神,站起来:“那我去准备。”

从罗马到西班牙,不仅要经过陆路,还有更漫长的海路。行李、干粮、车辆、马匹和随从,都需要打点。但他按住我的手:“明天再准备吧。天色不早了。”

我估算了下,明天一早就开始准备,应该来得及。于是,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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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起床梳洗时,我正在盘算要为盖乌斯准备哪些行李,克丽泰把一轴信纸交给我。

卷轴的封泥上,是熟悉的斯芬克斯图案。拆开来,展开信纸,首先映入视野的,是熟悉的字迹:

dabam roma【注12】

这是昨天的日期。

我匆匆浏览:

“亲爱的姐姐,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离开罗马,在赶往西班牙的途中。抱歉,关于离开的日期,我之前没有如实告诉你。离别会令你感伤,这是不必要的。所以我自作主张,不辞而别。如果我的预测准确,到九月时,凯撒就能完全平定西班牙。在此之前,我已回到你身边。不要为我担心。我让克丽泰准备了你喜欢的早餐,要趁热吃。vale【注13】。”

盯着最后那四个字母,我怔了片刻,最终只能苦笑。他这样不辞而别,我岂会还有吃早餐的胃口。

窗外,鸽子从鸟巢飞出,融入澄清如镜的天空。罗马,这座永恒之城,正在晨光中醒来。

这是有生以来,我和他的第一次真正分离。没有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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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乌斯离开后,有时我会去凯撒家,与卡尔普尼娅作伴。

凯撒出征西班牙,埃及女王也离开了罗马,回到亚历山大里亚,留下众口相传的艳闻逸事。

凯撒虽宠爱女王,但没有打算离婚的迹象。女王离开后,卡尔普尼娅又成了无可置疑的罗马第一夫人。许多曾围着女王献殷勤的人,见风使舵,又想与卡尔普尼娅攀交。但她鲜少参加此类应酬。

“谁能轻易树起偶像,谁就能轻易砸碎它。”她如此道。

凯撒走后,她的生活更悠然自得,甚至研究起了各种面膜秘方【注14】。她把研究成果与我分享,我兴趣不大,直接给了母亲。没想到,母亲让我和她一同试用。大概,她希望多一个人作为实验品。

午后日光,照着大理石地板的柔和纹理。衬有织锦的的软榻上,母亲和我并肩躺着。女奴跪在榻前,为我们敷上面膜。配方原料中,除了常见的蜂蜜、牛奶、黄油之类,还有利比亚燕麦粉、水仙花蕊和幼鹿鹿角粉末。成品有种淡淡的奇异香气。

面膜敷好之后,一名女奴为我按摩。另一名女奴跪在母亲脚边,用金凤花花汁染红她的趾甲。和母亲在一起,气氛总是压抑。我闭上眼,不由自主地想念起盖乌斯。不知他此时到了哪里、在做什么?

终于,时间到了,女奴捧上水盆,在有薄荷气息的温水中绞起手巾,供我们洁面。

这时,克丽泰走了进来。我注意到她脸色苍白,明显的焦虑不安。

“怎么了?”我问。

“刚刚收到消息,关于您的弟弟……”她欲言又止。

我的心沉下去。

“您的弟弟当时在前往西班牙的船上。不幸遇上巨大的风浪,船沉了。目前,他还下落不明……”

我站起来,打翻了盛水的银盆。冷意从指尖蔓延上来,我的心被冻结了。

“不用紧张,这不是真的。”母亲的声音很平静。

我看向她,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怎么回事?”

周围的女奴被她屏退了,只剩我和她。她从容地对着镜子,观察脸上皮肤的状况:“你弟弟离开罗马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这次沉船事件。”

我一惊,他为何要这么做?冷静思索之后,得出这些可能的原因:

一来,以沉船为由,可以解释为何他到达凯撒军营会比预计晚一些。这样,他才有时间先隐匿在战场附近观察形势。

二来,他经历这样的险境,千辛万苦方才抵达,会让凯撒对他印象更深。【注15】

三来,按照迷信的说法,他从沉船中逃生,是因为他道德上的清白,获得神灵的救助。【注16】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看来,你还是挺关心他的。”母亲盯着镜子里的我。镜面如冰,把她封在冰里,艳丽得有些凄怆。

我从镜子上移开目光:“当然,他是我的弟弟,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

“很好。”她若有所思,我却猜不透。

忽然,她咳嗽起来,颤抖的手捂着心口,额上冷汗涔涔。我连忙扶着她,轻拍她的背。她终于缓过来,推开我,却仍是断断续续余咳不止。

“看过医生了吗?”我问。最近,似乎她身体一直不大好。

“嗯。”

“医生怎么说?”

“无碍,吃点药就好了。”

见她微露倦意,似乎有点不耐烦,我便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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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克丽泰每天去元老院前的公告栏,抄下公告,并带回官方的日报和记事报【注17】。任何关于凯撒在西班牙的信息,哪怕是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我都会关注。

马塞勒斯耐心宽慰我,劝我别像阿特拉斯【注18】一样,把所有忧虑都扛在肩上。我也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日子还是太难熬。

原本并不太相信神灵的我,也前往神庙,献上祭品。祭司告诉我,若在家中进行“牛祭”【注19】,效果更佳。我知道这是祭司增加收入的手段,但犹豫再三之后,终是实行了。

祭祀仪式在马塞勒斯家中的水池进行。池中水被预先放干。作为祭品的公牛,头戴花冠,额覆金叶。祭司燃起敬神的香料,把面粉洒在公牛身上,并奉上祭饼,浇上葡萄酒。我步入池内,仰面躺在池底的马赛克上。一块带格栅的厚木板被搬上来,覆盖了整个池口。

我身在密闭的池内,只能看见由格栅的缝隙落下的一丝丝亮光。但我知道木板上会进行什么:祭司的助手把公牛赶到木板上,让它低头,表示愿意被牺牲。然后是祷告,泼洒圣水。之后,祭司用祭过的矛,把牛杀死,再割断它的喉咙,让尽可能多的牛血流出。大量腥腻的鲜血,成股地透过格栅,洒落在我身上,涤净我的所有罪孽。我以清白之身向诸神祈祷:请让凯撒获胜,盖乌斯平安归来。若二者只能满足其一,请务必让盖乌斯平安回到我身边。

终于,仪式结束。木板移开,我从池中走出时,浑身都是腻人的鲜红。必须屏住呼吸,才能忍受强烈的血腥气息。我的第一件事,便是赶往浴室。

沐浴完毕后,负责涂油的女奴【注20】,在我的皮肤上涂抹橄榄油,并按摩。油中添加了花露水,有种淡淡的香气,终于让我摆脱了血腥气息。

马塞勒斯走进来,目光扫过我:“我以为你不喜欢血污。”

我颔首道:“的确不喜欢。不过,这是祭祀,不得已而为之。”

“你对你的弟弟很好。”

“那是自然,他是我唯一的弟弟。”顿了顿,我又补充,“你是我的丈夫,我也会为你祈祷。”

马塞勒斯淡淡一笑,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当时,我没有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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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牛祭”的确起了作用。几日之后,捷报传来:凯撒在蒙达战役中大获全胜,格涅尤斯的军团被全部消灭。据说,那一役非常凶险,伤亡无数,山头像羊毛织物一样被鲜血染红。

无论如何,凯撒胜了。成者王,败者寇。庞培的残余势力,在短期内已不足为患。再无能与凯撒抗衡的力量。罗马的至高权力,成为凯撒的篮子里一颗熟透的无花果。

于是,许多持观望态度的人,纷纷倒向凯撒派。我作为凯撒的亲属,也愈发受到礼遇。

但此时我最关心的,不是凯撒,而是盖乌斯。所幸,不久之后,我收到了盖乌斯的来信,大意是告诉我他一切安好,让我不必担心。言简意赅,不蔓不枝,是他一贯的风格。

阿格里帕的来信是很好的补充。除了礼貌的问候,他向我表示感谢:盖乌斯为他的兄长向凯撒求情,凯撒当即赦免了他的兄长。这是我意料之中的。

令我感到不安的,是阿格里帕信中透出的消极情绪。他感到迷茫,不知自己从军的选择是否正确。

我能想象,他在尸骸遍地的战场上受到的心理冲击。但真实的战争,不是荷马诗篇中英雄的崇高业绩。它包括适应血腥并制造它们,包括让成千上万无辜的士兵怀着信念赴死,包括利用人心的弱点:恐惧、贪婪、自私、愤怒……

我只能写信告诉他,这是正常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为了理想、为了荣誉、为了罗马人民和共和国……我提供的这些似是而非的借口,能起到多大作用,我不能确定。但在他身边的盖乌斯,一定比我更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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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达战役胜利后,凯撒仍不停歇。盖乌斯随同凯撒,通过海路去了新迦太基【注21】。

新迦太基,这座由“非洲征服者”西庇阿命名的城市,早已成为罗马人的殖民地,但一直未得到元老院的足够重视。凯撒看重它,大抵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非洲的门户、海上贸易中转站,军事价值颇高。近几年来,凯撒一直致力于这里的建设。他此次专程前往新迦太基,也是为了考察重建这类殖民城市的相关事宜。

罗马当权者到来,周边小族小邦的权贵纷纷前去拜会。其中包括一些请愿者。他们请求凯撒施以援手,帮忙化解矛盾和问题。凯撒把一些繁琐的事务交给盖乌斯处理。

具体情况,远在罗马的我不得而知,盖乌斯在来信中也鲜少提及。但他应该做得不错,因为根据官方报告,后来萨贡杜姆【注22】使臣团主动去找盖乌斯,祈求帮助。盖乌斯成功解决了他们面临的被指控问题。那些使臣对他很是感激,到处颂扬罗马人的美德。

此外,由于凯撒似乎有意吸取希腊人保持公民“纯粹性”的教训【注23】。盖乌斯认为应该授予新迦太基居民以拉丁公民权【注24】,并提出具体方案。凯撒接受了这一建议。如此,两全其美,既让凯撒收买了人心,也让迦太基人从中获益良多。

总之,盖乌斯的表现,比我预想的更好。我便也渐渐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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