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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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传过来, 方朝清猛地顿住脚步, 便见方才已经消失不见的崔相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仿佛又折返了一样。他心跳如擂鼓, 面上却仍旧不见波澜,沉静地答道:“关于昨日所议漠北之事,小婿有了些新想法,想找岳父大人商议。”

“书房里找不到我,便来这里了?”崔相轻声笑了起来,从袖间扯了张帕子, 擦起手来。

方朝清注意到,他手上有草屑泥土。

方朝清目光瞥过前方。

前方是相府角落的一个小院,并无明显的围墙隔离, 而是栽植了重重的花木遮挡, 如今花木皆繁茂异常, 没过人顶,仿佛从未修建过,也从未有人踏足过一样,生长地肆无忌惮。

事实上这里也的确没有人来,除了崔相和他。

一路行来, 竟然没看到一个下人靠近这里。

当然, 这也正常, 相府下人向来训练有素,不会有那不懂规矩的去当值地点以外的地方闲逛,若是有, 也早已不在这里了。

“小婿唐突了。”方朝清揖手为歉。

“无事。”擦罢手,崔相弹了弹帕子,复又将其叠地整整齐齐地放入袖间,“这里是我幼时所居的院子,年日已久,许多地方都荒废了,索性也就不让人来,也就我偶尔想起,才过来怀旧一番。”他摇摇头,自嘲地调侃道,“这人老了,就总好沉浸在旧事里。”

方朝清微微恍然。

是了,这相府原本并不是相府,而只是崔府,一个普通京城小官的宅邸,只是后来,这小官的儿子成了崔相,崔府才成了相府。

几经扩建,如今的相府已经比之原来大了许多,只是没想到还保留着原来的院落。

方朝清看向那院子,森森花木后,隐约能看到院子的轮廓,小巧玲珑,屋檐低矮,与如今高大轩敞的相府大有不同,却更像普通人家居家的住宅。

“不是要说漠北之事?走吧。”

头顶的声音忽然打断他沉思,他抬起头,便见崔相已经抬脚离去,他忙跟上去,将所有疑虑通通放进肚子里。

***

回到崔相书房,刚刚坐定,方朝清还未将早准备好的措辞说出口,宫里便来了人。

小皇帝召崔相入宫觐见。

方朝清便见崔相挑了挑眉,有些惊讶的样子,显然这召见并不在崔相的意料之中。

这可并不常见。

如今的天下,虽说表面上是皇帝的,然而谁都知道,它真正的主人是谁。那位少帝坐在最高最引人注目的位置,然而在崔相面前,却仿佛一个乖巧的学龄稚童,一举一动,哪怕见什么人,何时见人,都尽在崔相的安排掌握之中,从来都是崔相要见皇帝了便去见,却从未有过皇帝要见崔相便来宣崔相的前例。

那位皇帝……

想起那日在皇宫见到的那个少年,方朝清垂下了眼眸。

“真是不巧。”皇帝召见,自然不能不见,哪怕已经权倾天下,崔相也从不给人以话柄,他站起来,“漠北的事待我回来再说。”说罢,便更衣入宫去了。

崔相走了,方朝清自然也不好继续留在崔相书房,只是跟在崔相身后离开时,状似不经意地朝地面某处打量了一下,目光觑到那处一条十分不明显,且显然不久前刚用石灰填充上的缝隙后,目光便不再停留,跟着崔相一起走了出去。

崔相入了宫,他便走到相府花园里,似乎在赏景一般地闲逛。

逛着逛着,直到确定身边没了任何相府下人的目光,他才又隐蔽地靠近了之前那小院。

花木掩映之中,小院依旧平静如昔。

方朝清攥紧双拳,悄悄地靠近。

这些天,他几乎将相府能搜寻的角落都搜寻遍了。

除了书房那处囚室留下的痕迹,别的地方便再无蹊跷,正如计都曾经搜查的那般,这相府似乎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猫腻。

但,那个囚室确又是真实存在的。

光风霁月的宰相大人为何要在自己的书房下面设一个囚室?囚禁的又是谁?方朝清无法控制地很在意这一点。

总觉得,若是这一点解开,其他的疑惑便都会迎刃而解。

但如今那囚室已经被封了,里面的人是死了?还是转移到其他地方了?方朝清不知道,他只能小心地在这偌大的相府里寻找每一处蛛丝马迹。

眼前的小院,就很可疑。

越过重重花木,小院外围终于出现在方朝清眼中。

低矮而陈旧的院墙,肆意生长的花木枝条从墙里探出,看上去的确像是经年弃置的旧院子。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鸟雀啾鸣,没有一丝人声,方朝清蹑足走到墙边,搬了块石头垫脚,然后在一棵花树的掩映下朝院子里看。

一眼望过去,并没有什么东西。

院子里跟外面所示的一般无二,除了花木有刚刚修剪过的痕迹——恐怕就是崔相方才修剪的。花木之中隐约露出些许院中的景色,秋千、矮亭、长廊、水井……十分普通的景致,虽不奢华大气,却处处透露着小富人家的精致与讲究,正是二十多年前的崔家应有的景象。

方朝清蹙眉看着,正想着要不要翻墙进去看看,抑或是寻个别的时间再来,视线里便忽然有了些不同。

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仅着中衣,赤着脚,幽魂一般地从方朝清眼前飘过。

方朝清还未及思忖,那人影后面便又出现两道人影,却是两个身形健壮的仆妇。

那个披头散发的人——显然是个女人——被两个仆妇一左一右架住,女人没有反抗,很顺从地被仆妇架着,只是头晃来晃去,顽童一样,口中还发出嘻嘻的笑声。

方朝清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眼看三人就要从视线里消失,急忙从墙头上抓了一把砂石,朝院子里扔去。

声响惊动了院子里的人。

两个仆妇迅速扭头,四处查看,其中一个还放下那女子的胳膊,往方朝清的方向走来。

方朝清迅速低下了头,只露出一只眼睛在树叶间往里窥探。

那仆妇找了找,没发现什么,便又走回去,也不说话,只朝另一个仆妇比划了几下,另一个便似乎明白了,口中“啊啊”了两声。两人复又架着那女人要离开。

这一过程中,那女人却始终没有回头,方朝清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方朝清蹙着眉,正要离开,忽然见那女子转了头。

披散的乱发间,隐约可见一张上了年纪,却仍旧清秀的面孔。

清秀,且熟悉,好像刚刚在哪里见过一样。

方朝清陡然愣住。

***

崔相离开皇宫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皇帝亲自送他到宫门。

“陛下,回去吧,您这是折煞老臣了。”崔相淡淡地说着,面上却并没有“折煞”的样子,夕阳下,与少帝并肩而立的身影挺拔而颀长,半点不像年近半百的人。

“老师。”年少的帝王恭敬地喊道,“我、朕方才所说之事——”

崔相摆摆手,面容温和,语气却是不容拒绝:“陛下,莫要胡闹了。成家立业,绵延子嗣,便是于寻常百姓家也是大事,更何况您乃一国之君。空置后宫——这种玩笑话切莫再提。”

少帝急忙摇头:“老师,朕并非要空置后宫,只是、只是想要选秀暂且延后……”

崔相笑了。

“暂且延后?为何要延后?请陛下给老臣一个延后的理由。”

皇帝一时语塞,精致的面孔苍白起来。

崔相冷冷一笑,声如寒潭击碎玉,冰冷入骨:“陛下,为君者,耽溺儿女私情乃是大忌。”

说罢,他袍袖一扬,头也不回地离去。

留下年少的帝王站在原地,宽大的龙袍随晚风飘飘荡荡,仿佛小孩子偷了大人衣服穿似的,天真,滑稽,可笑。

“陛下……”

站了许久,身后侍立的宫人不禁小声唤了一声。

却见那少年帝王红润如海棠的唇瓣忽然微微勾起,透着股说不出的浓浓的讥诮,与平日里安静乖巧的模样判若两人。

宫人不禁伸手揉了揉眼,再看过去,却发现少年已经恢复了原样,仿佛方才只是他的错觉。

***

回到相府,崔相脱了大氅,接过小厮递来的热毛巾擦了脸,身旁相府管家向他汇报着入宫时府里府外发生的事,某某前来拜访,某某邀了诸多朝臣设宴,小姐喝了药睡下大夫说好多了云云。

崔相听着,忽然打断,问道:“我入宫后,朝清都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管家一时愣住,“姑、姑爷……”

崔相又摆摆手:“算了,是我疏忽,之前没叫人盯着他。吩咐下去,以后多注意下他,不该去的地方别让他去,尤其是——”他顿了顿,才道,“旧院。”

旧院,便是他下午去的那个院子。

没有名字,仅仅以“旧”相称。

听到“旧院”两字,管家身子一震,随即连忙点头,同时闭紧了嘴巴,再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崔相没注意到管家的反应,只是思绪悠悠飘荡,从皇宫那位,到女婿,到女儿,再到旧院,不禁又揉了揉眉头,一声叹息:“这一个个的,真是都不让人省心哪……”

管家低头附和。

叹声过罢,崔相忽然抬头又问:“对了,前几日,珍娘身边的暗卫说朝清去城外见了那个姓甄的女子?”

不待管家回话,他又笑着道:“好不容易逃了一命,我都想着放过她了,何苦又再回来?不过,这样看来,倒真是个有情有义的。”

“怪不得我那女婿和宫里那位都念念不忘地惦记着。”

“只是,这次回来,便也别想回去了吧。正好,也免了珍娘再为此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我家这里下了大暴雨,家里被淹了,屋子里全是水,我房间里甚至进了只癞□□,优哉游哉地把我的房间当成河在游,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感觉心灵都受到了洗涤:)【假装不是在为断更找借口kkk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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