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好也看见了海贝。

一双睡眼和一双泪眼相对，一下子都睁大了。

有些相同的尴尬之外，占据李好更多一些的是惊慌，她不太敢面对海贝，因为前些日子的那张照片的关系。

在海贝这里，她不想做太多撒谎和隐瞒的事，但要是不隐瞒的话，她也没法对海贝启齿。

海贝也是，要不是心情实在太坏，她也不会这样上班时间冒险出来看电影，哪里想到李好也有这样的心情啊？还同时同地，故事都不会这么荒唐地编吧？

不过海贝终究大些，马上缓和下来，以一种不脱慵懒的愉快说：“哈哈哈，你就是个小妖精啦，本小姐想偷偷一人看个电影还不成，你还要悄无声息地陪同，真没想到啊！”

李好笑了,笑得如释重。

海贝看着她刚刚哭过的脸上突然出现这样灿烂的笑容，感到了有回不过神来，说:“怎么还不走？还想继续躲清静？”

“没什么地方去，闷死人。”李好撒娇地说。

海贝沉吟了一下说：“刚才这个点大家要吃中午饭了，择日不如撞日，要不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

俩人各自收拾了一下，一前一后走到电梯口，然后下到地下一层的车库。

海贝想了一下对李好说:“坐你的车吧。”她累了,不想开车。

一切准备就绪，李好问海贝去哪？海贝说了一个地方,就开始闭目养神。

李好一听，就知道是那家越南菜餐厅。

是的，是一家越南菜餐厅。

那里的装修布置,是东南亚味道和法国风格的混合,表面浓烈而奔放,其实到处都是不经意的精致和奢华。

海贝第一次来这里是见一个客户，当时觉得简直像闯进了电影里的场景。

这种地方太浪漫，并不适合像海贝这样的女人，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脱口就说了这里。也许是需要证明一点什，或者想奢侈一下安慰安慰自己。

海贝把菜单推给李好：“我请,你点。”

李好也不推让，看了一会儿，点了一个甘蔗虾，一个白咖哩牛肉，一个蔬菜杂煮，一个越式点心拼盘，既不铺张也不过分客气，最后对侍者说“再来个椰青”。

饮料部分李好只管自己，海贝的李好就放由她自己点了。

海贝说:“这里有很好的红酒，鸡尾酒也不错，不要吗？”

李好摇摇头：“大中午的，哪里有喝酒的心情啦！”

海贝没有理睬她，直径在酒水单里找到了一款法国红酒，对服务生说：“这个,先来一杯。”

菜上来了，味道和口感都不错，李好吃得很认真，基本上没说什么话。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海贝终于开口了：“大小姐，最近有心事吗？”

韩笑言微微一惊，然后就叹了一口气。

海贝说:“看你平日里拿得起放得下的，一定是和余一阳闹不痛快了吧？吵架了？”

李好低着头说：“吵倒是没有吵，吵不起来，那种人呀，连痛痛快快吵一架都不是对手。”

“现在的男人啊,不是我说,真是一点不争气。要和他们认真会气死人的!”海贝有感而发，想起什么似的又提醒一句，“不过，别让他影响你的工作为好啊！”

李好笑了：“放心，我才不会让任何男人来影响我的工作呢！

这时就听见海贝叹了一口气：“其实，还是你这个年龄好，没有什么烦恼，有年轻这个底子在那儿垫着。不像我这个年纪,是输不起了。”

李好觉得再不说话不行了,忙忙地说:“我还羡慕你的状态呢。事业、家庭都有,孩子都那么大了,自己还这么年轻漂亮,我要是能像你这样,真是什么都不愁了!你是我的标杆你知道吗？”

海贝微笑着，她看李好的表情真诚,目光毫不躲闪,确定她不知道柏安的事情，暗暗松了一口气，把背慢慢地靠回了椅子上。

总算还有人不知道，总算在有的人眼中她还是个成功、幸福的女人。

海贝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需要别人的肯定来支撑。这么些天，第一次这样神经放松，可是一放松，怎么竟有点想哭？

不能哭,不能哭,再怎么也不能李好面前哭，会吓坏她的。可是,能在谁面前哭呢?这些天，她在父母、公婆，还有儿子面前,都是一忍再忍，把眼泪咽了一肚子。

现在，就在现在，只要再投进去一粒小沙子，眼泪的洪流就要决堤。

“我怎么不愁？愁死了。要是能回到你这个时候，就好了。好多事，我都要重新选择。不一定嫁给柏安，嫁了也不一定要生孩子，弄得自己彻底被动。”海贝长叹一声。

听到那一声吧气，李好笑了,突然冒出来一句:“海贝，是不是有帅哥追你，让你后悔又烦恼啊？”

海贝一眨眼，骂道:“胡说八道！你这样的小妖精最爱拿我们老女人开心了啊，你妈妈没告诉过你不敬老有什么后果吗？”

这种口吻一出来,气氛突然轻松起来。

“那你还有什么烦恼?在我们心目中,你根本就是生在凡间的八仙女!”

“仙女?咳,天知道!”

“说真的,一个女人要怎么才知道应该结婚,应该生小孩了呢?你当初是怎么下的决心?”

这个问题，海贝这些天不知反思了多少次了。

“我当初啊，当初知道什么？碰到男人对我好就嫁给他了，有了孩子就生了，根本不懂得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等到明白过来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为什么要结婚生孩子呢？就是当进年轻，不知道怕。”海贝喝了一大口酒，继续“可是这些事情可能就是不能多想，不管对错，趁着年轻做了就做了。像现在的我们,想来想去,结果也想不明白，时间倒都想掉了，搞不好都弄得嫁不出去。”

各怀心事的她们有一种强烈的需要，需要和人一起破口大骂，一起哈哈大笑，或者眼泪鼻涕地大哭一场。

原来在职场摸爬滚打、锤炼出来的纯金一般的自制力，现在成了软泥。

海贝用指甲弹了弹空杯说：“你也喝点吧？”

这次李好没有拒绝，她叫来一瓶，挥手赶走侍者，倒了满满两大杯，自己先灌了几口。

海贝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半，然后说:“这种喝法最野蛮,让人家看见两个女人这种喝法要吓死了。”

“吓死就吓死。吓死别人也比憋死自己强!”海贝说完，自顾自笑了起来。

李好也跟着笑了。

这一笑不要紧，竟然像吃错了药，两个人止也止不住，嘻嘻嘻,咯咯咯，呵呵呵，嘿嘿嘿，直笑得眼泪流了一脸，按着肚子喘不过气来。

一笑好像笑出了情绪，两个人开始专心喝酒。

“当”地一声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再倒，再“当”的一声，又是一饮而尽。

渐渐觉得，通体舒泰，腾云驾雾。一眼望出去，没有一个人不可亲，没有一件事不可笑。不知道是别人面泛桃花,还是自己雾里看花。

“不够，不够，再来，再来一瓶！”两个女人齐声囔囔。

“你现在最想干什么?”海贝趴在桌子上，笑容可掬地问。

“我想找一个最英俊的王子，和他结婚。”李好说。

“然后你和他生孩子，一定要生男孩，要继承王位，王室不欢迎女孩。当然你先生了男孩，后面就可以生女孩，生一大堆女孩，都可以。”海贝嘟囔着说。

“我才不要。听说生孩子是十级疼痛，我害怕。”李好捂着耳朵，开始猛烈地摇头。

“有什么可怕的？生个孩子挺好玩的。然后你一定要自己喂奶，一定要自己带，不然，孩子大了和你不亲，你就白辛苦了。”

“我不要白辛苦,也不要辛苦,我不要做妈妈。”李好没有放下耳朵上的手，但是还是听见了。

“那你要不要做女人？嘻嘻,你做都做了。等你肚子里有了，你就完蛋了，没办法了。”

“我可以把他弄出来，我把他揉碎，扔到马桶里，一冲，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样，你会很痛。先是身上痛，然后是心里痛，痛死你痛死你，一直痛到死。”

李好带了哭腔说：“我可怎么办啊？怎么办？海贝，你说我怎么办？”

海贝突然沉默了，然后她从酒杯上抬起了脸，不解地问：“你,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