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贝听见门铃响的时候，有一秒钟以为是柏安回来了，有些意外。

不过从显示屏上看的时候，却发现是一个女人。

海贝搜索了一下记忆，没有与这个样子女人的有关记忆。她对着对讲机问：“是谁呀？”

“嫂子吧？柏总是我老大，他今天加班，让我来家里给他取一份档案，就是他忘记在书桌的那份。柏总没有给你提起过这事吗？”屏上的女人声音娇柔。

既然能叫出柏安的名字，估计也不什么坏人，海贝抬手按了开门键。

进门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孩，有着紧绷的脸颊和鲜嫩的皮肤的女孩。

海贝用她微笑的眼神无声地发问，这个女孩子说：“叫我艾夏吧，我是柏大哥一个部门的。”

艾夏盯着她一边回答一边想从她脸上寻找一点情绪的流露，可惜没有找到，艾夏看到的，只是一张礼貌而有教养的笑脸。

从书房拿出了柏安的文件袋递给艾夏后，海贝感觉到她并没有快速离开的意思，于是亲切地问：“喝茶吗？红茶还是绿茶？”

“红茶吧！”艾夏一点也不客气地说。然后在房子的各地四处走动起来。

临江的落地玻璃窗外，夕阳像一块华丽锦纶上的点缀物，悬挂在江水之上。

艾夏还没有摸到卧室的方向，海贝已经把做好的茶拿了出来，两个人喝着茶，一时无话。

还是艾夏打破了尴尬：“谢谢你接待我。如果今天你不忙，我倒是有些东西想请教哦！”

看到海贝脸上的惊讶，艾夏急忙解释：“我总听柏总夸你是个内务高手，最简单的菜都能做得最好吃，真的很好奇。”

海贝喝了口茶，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为难，想了一下，说：“那反正也到了吃饭的时间，你就在这里吃一点便饭好了。”

艾夏开心地点着头：“好呢，就这么定了！”

在海贝的吩咐里，艾夏像一个被邀请的客人那样，坐在餐桌边等。

看着海贝端上来一碗饭，两个小碟，然后是一个瓦罐。

艾夏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就这些？”

海贝给她盛了一碗汤，一边说：“平时我们吃饭，也就是三菜一汤而已，今天你们柏总没有回来，我便少炒了一样他爱的菜。呵呵，每次他总是自己盛汤的，脾气急。”

艾夏一边听，一边看她的手势表情，又要注意汤的内容，有那么一刻简直忙不过来。但是她还是发现了海贝没有准备自己的碗筷，就问：“你不吃吗？”

海贝笑着摇了摇头。艾夏摸不透她是不想吃，还是不愿意和她一起吃，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在海贝的微笑里，艾夏先端了汤喝起来。才喝了一口，她便不假思索地“哇——！”了一声。

艾夏目光死死地盯着海贝，简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就是白菜豆腐汤？”

海贝笑着说：“是啊！”

“你能告诉我怎么做的吗？”艾夏一脸恳切，好像她正在上烹调课，面对着给她上课的老师。

海贝停了一下，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要准备很多东西。上好的排骨，火腿，山笋，鲜虾，蛤蜊，蘑菇，有螃蟹的时候加上一只阳澄湖的螃蟹，一切二，这些东西统统放进瓦罐，用慢火照三、四个钟头，水一次加足，不要放盐，不要放任何调料。”

艾夏难以置信地看看面前的瓦罐，排骨？火腿？虾？还有那么多东西，可是这白水里没有半点它们的影子啊？

海贝看着她疑惑的神情，慢慢地说：“好了以后，把那些东西都捞出去，一点碎屑都不要留。等到要吃了，再把豆腐和青菜放下去。这些东西顺便能把油吸掉。”

艾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就是所谓的白菜豆腐汤？白水？这个女人的心倒底有多深啊？那个男人说的是什么胡话？他天天享用着这样的东西，却认为是非常容易非常简单就可以做出来的东西，他倒底有多么不懂自己的妻子啊？

“你每天都要弄这样一罐汤吗？”

“那倒不是，一般一周做个一两次吧。在家休息的时候才做得了。因为你要早上起来就去买菜，然后上午慢慢准备，下午慢慢炖，反正你们柏总忙，回来得晚，来得及的。”

“那今天你怎么也准备了呢？他不是……”

“你是说他忙得没有时间回来吃晚饭吧？不过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休息的时候做一份，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回来，或者自己喝。”

艾夏整个人呆在那里，半天，才说：“你太厉害了！很会生活。”

海贝微笑着，轻轻地，没有回话。

喝着汤的艾夏又说：“今天我可算是取到真经的！说个玩笑话，要是哪天我也有机会给柏总炖这样的汤喝，你会不会嫉妒？”

“哦？是吗？”海贝依然笑着，“没看出来，你还是那种为了一个人，或者为了自己把一整天的功夫放在汤里的女孩子呢？”

“那倒是。”艾夏喝着汤无奈地笑笑，“一次热情可以，一辈子耗在一锅汤里，那可真不是我的性格。”

在海贝收拾碗筷的时候，艾夏随意地走到图片墙边停下来。

整整一面墙描着一棵大大的桂花树。为什么是桂花树？艾夏不知道，反正这时的她感觉自己闻到了一阵桂花的清香，就这么认为了。

每一片树叶都是一张图片，风光的，人物的，春秋冬夏的都有，人与景在这样的树上挂着，艺术气息跃然墙头。

不经意间，一张女主人长发飘然在海边的图片让艾夏的目光停留下来，艾夏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又把目光流向他处。

没有过几秒，她的心里一惊，把目光回流到那张图片上定格起来。

她猛然记起，自己曾经确实是看过这张照片的。

在哪里？什么时候？为什么她会看见？艾夏皱起了眉，不由得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从厨房出来的海贝看着艾夏在那发呆，笑着问：“怎么了？对这些方苹果有什么感想？”

艾夏看了看海贝，又看了看墙上那张海滩照，没错，就是她本人。

一个画面突然闪现在她的脑海，她张口了嘴，半晌才问：“请问，你认识晓晓吗？”

艾夏发现这个女人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情绪，不是她一直微笑的那种，然后那种职业式的微笑又重新挂在女人的脸上：“哦哦，晓晓，城北中学的晓晓是吗？”

“是的，就是那个晓晓！”艾夏大声说。

“哦，她是我关注过的女孩，怎么了？”

“我是她的表姐，她是我舅舅的女儿。你就是那个心理咨询师？”艾夏惊讶地望着她。

海贝有些吃惊：“是吗？她现在可好？唉，当时做得够不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常常挂念她，还是有些遗憾。”

艾夏一步冲到海贝的面前，拿起她垂在身边的手，使命地握着摇：“谢谢你谢谢你，舅舅他们都跟我们讲了，多亏了你当时的帮助官司才打羸，晓晓的现状还好。当时没见过你本人，但是他们给我看过照片，就是这张！”

艾夏放开紧握着海贝的手指着墙上那片树叶，艾夏认为的树叶，海贝口里的方苹果。

那片树叶里，海贝站在海边，风轻扬着她的发。

艾夏在海贝的微笑里说着“再见”就离开了。

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她不知道这两个字究竟是对海贝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或者是对别的什么，她不知道。

不久后的一个傍晚，海贝照例在厨房里，汤罐在煤气灶上，微微冒着热气。

门铃响。海贝应着“来了”，过去开门。

她刚刚发现家里的米快没有了，就到那家固定的米行买了一袋米，这是米行的伙计给她送米来了。

她打开门，却发现是柏安，海贝愣了一下，一句话脱口而出：“怎么？忘了带钥匙？”

他回答：“嗯。”

海贝马上回到了厨房，丢下他一个人。

已经很久露面的柏安不知道她这样算是什么意思，有点想跟进去，又觉得不妥，一时有些浑身长刺的感觉。

过了一会米行的人来了，他接下来人手里的米袋，随口问道：“钱付了吗？”伙计说：“付了付了，太太每次都先付的！”

他用双手握住米袋的两角，把它提进橱房。

海贝说：“放这里。”

他就放下了，同时感到如释重负。

这时他确定自己可以坐到餐桌边等了。他就坐到了餐桌边。

她好像看见他坐下来了，就说：“洗手去。”

他洗了手，坐在餐桌边时，她端着一个大托盘过来了。里面有两碗饭，两碟菜：一个是虾仁豆腐，一个是番茄炒蛋。

一个小瓦罐。这是他思念的，忍不住马上打开盖子看了一眼，说：“我先喝汤。”

他从瓦罐里把汤舀了小半碗。还是有绿有白有红，还是清清的汤色，不见油花。

他急忙喝了一口，就那么一口，他脸色就变了。像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一下子楸出来，又惊又气，又希望一下子挣醒，发现是梦，好瘫回到温暖的被子里。

“这是什么汤？”他不敢吐出来，挣扎着把嘴里的一口汤咽下去，急急地问。

“青菜豆腐汤啊！”

“怎么这么难喝？以前的汤不是这样的！”柏安委屈地抗议。

她尝了一口，然后说：“白水加青菜加豆腐，就是这样的。你要它什么味道？”

柏安放下调羹，审视她。海贝不看他，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她还是那么喜欢吃饭，但是现在不像过去好像没有菜也吃得下去的样子，她把虾仁豆腐和番茄炒蛋都舀到自己的碗里，和饭拌在一起，自顾自吃起来，吃得很香。

柏安干脆不吃了，点起了一支烟。过去在她面前他是不抽烟的。但是现在，这些好像无所谓了。

不过海贝连看都没有他看一眼。

吃完最后一口，她把所有的碗碟都收回托盘里，然后正视着柏安，说：“我们家雇了个钟点工，我的工作忙起来没空照顾孩子。”

他吃了一惊：“钟点工？什么钟点工？”

刚才那口难喝的汤好像又翻腾起来，他脱口而出：“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你现在怎么这样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理亏的人是他自己。不管她做什么他都失去了质问的权利。

而且这些日子，他几乎不回家，让她到哪里找他商量呢？他现在这样说，只会给她一个狠狠反击的机会，反击得他体无完肤。

不过海贝没有反击，她甚至没有说什么。她只是看了柏安一眼。

那目光很清澈，但又幽深迷离，好像漆黑的夜里，四下无人的废园子中井口窜出来的白气，让人感到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