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房中，薛明紫将手伸进铁笼狭窄的缝隙，握着墨肆冰冷的宛若死人的手。

往昔如绸缎一般的墨发被冷水打湿，贴在他苍白的无一点儿血色的面颊上。薛明紫便从袖子上撕了一根布条，将他的长发隆起，束在脑后。

月荷确实有手段，他在冰冷的牢房之中置了一个长宽高都不足一米的铁笼，两根铁条中间的空隙不过女子拳头粗细。就这样将墨肆装进去吊在半空中，手脚不能够施展，就像是锁住了全身的骨头一般苦痛难当。

身上的蛊虫“削骨”受到了金铃的刺激，一直活跃着。月荷还命人每隔两刻钟向铁笼中浇一次冰水，就这么想睡不能睡的折磨着他的神经。

薛明紫坐在牢房之中，从铁笼细小的缝隙伸进手去，抚摸着墨肆的脸颊。她紧紧地握着他冰冷的手，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

外头风雪阵阵，时而有大片的雪花儿顺着窗子飘进来。而墨肆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外衫，隐在衣物中的肌肤鞭痕纵横交错。身上的冷水不待焐热便又是一桶，永无止休。

从早晨到傍晚，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桶冷水加身了，更不知道面前这男子已经有几日没睡。薛明紫知道他疼，纵使是没这冷水也睡不过去，或许更疼的不是流血的伤口，而是植入到身体内的依旧在活跃的蛊虫吧。

她将手指抵在他的唇际：“墨肆，你若是疼就咬着我，别在忍着了。”

皱眉的男子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喘着冷气。冷水在地面上结成了一层薄冰，铁笼寒冷刺骨。可想而知笼中的人是怎样的感受。他并不睁眼看她，只是默默地别过头。

薛明紫一手掩口，另一只手死死握着他的手。墨肆默默挣开。薛明紫再一次握住，他没那么多的力气挣扎了，只能由她握着。

“墨肆，你告诉他吧。”薛明紫泪水淌过面颊，她轻轻抹去，坐近一些将手伸进笼子中渡给他体温：“月荷想知道什么你便告诉他好了，我们争不过他的。”

墨肆声音低沉，静默的穿上半天才能说上一句话。他睁开眼淡淡望着她，一双眸子无悲无喜：“廉璟煜死了，谁来救你出去？”

薛明紫摇头：“我不出去，我哪儿也不去。你告诉他吧，让月荷给你解药。”

黑衣的青年淡淡的闭上眼睛，半晌，他道了一句：“木恒还跟着他，我不能出卖木恒。”

天气很冷，他的唇冻得发青，可薛明紫却不能将自己的温度渡给他。墨肆的背靠着铁笼的笼壁，玄衣还在不住的滴着水。薛明紫将手伸进去，牵着衣袖替他擦拭着额头和面颊上的水滴。而墨肆则闭上眼睛，想要静静的眯一会。

刚待他有些朦朦胧胧的睡意，两名狱卒提着还浮着冰碴的水桶进来，不由分说的将薛明紫架开，一桶冷水浇了上去。墨肆被那冷水激醒，却连翻一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浇过了水，两名狱卒离去，也不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妃，提着水桶走出了牢房。

疲倦是最折磨人的东西，就连最坚强的死士也挡不住。墨肆嘴唇微微颤抖着，面上已经透出了几许灰败。

薛明紫再一次将手伸进笼子里，用袖子擦去他面上的水珠。墨黑色的护额垂在额前，冷的像一块冰。

“墨肆，你再撑一撑，我去求求月衍，还有月荷，我一定会回来的。”薛明紫踉跄起身，一直沉默着不搭理他的墨肆终于伸出手，穿过铁笼狭窄的缝隙伸向她。

可他握不住，只能看她渐渐走远。不知用了多大力气，他宛若失声一般唤了她一句：“阿紫……”

薛明紫蓦地停住脚步。

她一寸寸的回头，看着那个一直坚强的不肯吭一声的男人从铁笼的缝隙之中向她伸出手，滴水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他声音低的像是下一刻就要停止：“阿紫，快要到子夜了。”

快要到子夜了，植在身体里的“削骨”每到子时就会发作，而且会日复一日的愈演愈烈，直到寄主身死。

薛明紫踉跄着走回来，也不顾地上已经结起薄冰的水洼，径自跪在地上伸手托住那只冷的宛若坚冰的手。

她握着那只手将脸贴了上去：“墨肆，我会陪着你的，我哪儿都不去。你摸摸我的脸，我长大了，不是三年前那个小姑娘了。”

铁笼中，面色苍白的男子终于笑笑，缓缓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道：“你知道么，我在石宝斋看到你的时候，有多开心？可是你的腿不能动，我若是离了月荷，也只能死。”

他尽量保持着语声的平静，可薛明紫却在他平静的宛若诉说着别人故事的话语中哭的几近乎崩溃。她以手覆面，大片水泽顺着指缝流下，晕湿了袖口。

“廉璟煜对你好便好了，我其实一辈子都不想让你知道的，若是知道了只会更痛苦。”墨肆摇头苦笑：“所以你得答应我，若是以后我有什么意外，你一定要好好地跟廉璟煜过一辈子。”

薛明紫强压着语声中的哽咽：“不，墨肆，我好不容易才将你找回来的，你不能这么残忍……”

“你答应我么？”冰冷的指尖缓缓划过她的脸颊，苍白的宛若病弱的公子睁开眼睛，浅笑着望着她：“好好活着，好好同廉璟煜在一起。否则，你在梦中也见不到我。”

“好，我答应，我都答应。”她轻轻点头，听着子夜敲响的钟声，热泪覆面。

淡漠的公子伸出的那只手死死地握着她的手，力气大的像是要将她的骨节捏碎。她由他握着，双手抱住那只冰冷的手掌，抵着自己的心口：“墨肆，我都答应你。”

墨肆蜷缩着身子，低沉的喘着冷气。冰冷的额头一瞬间被冷汗打湿，他高高扬起的项颈宛若濒死的白天鹅，悲哀而又绝望。

她又能怎样呢？除了看着他痛苦，她还能怎样呢？

那个爱着白衣的公子，为了苟延残喘的留下一条性命以后送她出宫，将她完完整整的送回到廉璟煜的手中，竟然连自尽都做不到。

有多爱，才能抵得过剖肉削骨之痛？薛明紫不知道，自己被捏的发青的指骨怕是不及他痛楚的万分之一吧。

身后有人的脚步声传来，想必是那狱卒又来浇冷水了吧。薛明紫伸手握住笼子的栏杆，想要同他一起受。可这一次走进来的却不是什么狱卒。

清秀的丫鬟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哽咽的不能自已：“太子妃，月衍公主悬梁自尽了，殿下请您速速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