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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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望江区, 铁路附近的小屋里

炉子上放着一个老旧水壶,把手没了,壶身裂迹斑斑。

梁栋蹲在炉子前, 他捏住铁片,往里推了推, 手指粗糙黝黑,平整的指甲里有点泥。

那是他拔萝卜时沾到的。

萝卜就种在屋后。

茭白坐在小屋唯一的一张椅子上面, 转个眼便能看见那片快要荒掉的萝卜地。他下飞机就过来了,自己开车来的,没让戚以潦在内的任何人陪, 一路都很隐秘。

因为沈而铵对他撒了谎。

沈而铵的人不仅在找梁栋, 还在机场蹲点, 想看看能不能通过他查到梁栋的方位。

“你去年从戒毒所出来以后怎么不联系我?”茭白的视线跟着梁栋。

“不方便。”梁栋往小桌上摆酒菜,两盘家常菜, 十几块钱一瓶的白酒。茭白环顾一眼望到底的屋子:“那你一直住在这?”

梁栋摇头:“我办完了事才来的。”

他说他在戒毒所认识了几个朋友,其中一个老哥进去前的住处就是这里。老哥干的是铁路维修的工作, 去世后屋子也没人管,这才让他有了藏身地。

茭白从梁栋的一番话里圈出一个“藏”字,他没主动问,等对方自愿透露。

“去年年底, 我打听到谭军在蛏山,”梁栋为茭白倒果汁,“我找过去的那天,刚好是谭军准备离开的那天。”

茭白的眼珠转了转,他想起来去年的慈善晚宴上面, 自己有问沈而铵,谭军怎么没来。沈而铵说谭军去了蛏山。

当时茭白还想, 谭军去祭拜心上人了。

所以,谭军跟梁栋,就是那个时间段有的交集,并为那起旧案能在现今重见天日埋下导|火|索?

“是,”梁栋坐到桌对面的床上,端起杯子喝了口酒,“我就是在那时候拿到了谭军的把柄,大半年后采用。”

酒很辣,肺腑火烧,他忽然对茭白笑了一下,笑得诡异,“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把柄?”

茭白脑子里的狗血雷达在响,像是检测到了高浓度的狗血,他浑身每个毛孔都在拒绝:“我不想知道。”

“不知道也好,挺恶心的。”梁栋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眼底分不清是嘲讽还是恶意,他还在笑,笑意变得柔和,“吃菜啊,吃菜吧。”

茭白拿起潮湿的竹筷,夹了一筷萝卜丝吃,味道出奇的还不错。

桌子的表面坑洼不平,擦得倒是很干净,梁栋面向他,背对着贴满报纸的墙壁,精气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好。

犹如一个终于从腐臭的泥沼里爬出来,甩掉脚上的污泥,重新出发的半老少年。

茭白上次吃离别餐还是跟郁家兄弟那顿,时隔一年。

“茭白,你像是没变,又像是变了很多。”桌对面的梁栋突然说。

茭白不置可否:“人嘛,都会变。”

“也对。”梁栋有感而发,不知都想起了谁,表情几番变化,他垂眼看杯子里的白酒,末了一口干掉,呛得他咧咧嘴,眼眶烧红,手背泛起青筋,“如今沈家没和戚家为敌,沈而铵还把你当朋友,他对你的这份友情或许令你重视,可他同时也是沈氏董事长,他是个年轻的成功商人,你要记住。”

茭白还没说话,梁栋就又道:“我不是要挑拨你们的关系,我是想说,人性太复杂,纯粹不起来。”

“我比你懂。”茭白耸肩,笑得不在意又清明。

梁栋看了茭白一会,回忆起了曾经的一桩桩一幕幕,他闷头倒酒,往嘴里灌了几口。

确实,茭白这几年经历的比他多,活得要更通透。三中那时候,他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逼,茭白就已经是聪明人了。

炉子上的水壶口徐徐冒起水雾。

茭白在吃胡萝卜丝,盘子冲着他的那边已经清空。

梁栋一只手摸着酒杯,一只手放在裤子口袋里,捏着一个小u盘,那里面转着他憎恶的存在,也是谭军耻辱的存在。

酒精焚烧着梁栋的思绪,他脑中对应的记忆片段浮了出来。

那晚蛏山脚下的镇上一家酒吧办狂欢夜,梁栋进去时,谭军已经喝多了,坐在吧台那里被人搭讪。

清俊的老男人没了平时的精明狠毒,眼里不聚光,坐姿东倒西歪,梁栋以为他喝多了,直接把人带走,丢在附近的廉价宾馆里。

梁栋不能私了,私了没有意义,他要逍遥法外的杀人犯认罪,案子重新开庭,一切都摊在公众面前,这样梁家才能洗清罪名。

所以他没准备匕首,他准备的是加了拾音器的监控。

具体怎么做他还没想好,他先把谭军捆绑起来,拿对方的手机发信息说暂时不回去。

就在梁栋愤恨狰狞地踹了谭军两脚时,谭军抱住他的腿,母||狗一样蹭了上来。

而他自己也在那一刻意识到了不对。

谭军不是喝多,是喝了加料的东西,至于他自己的反应……

恐怕酒吧的空气里有特殊的迷幻粉,会在呼吸时进入体内,随着情绪的起伏发酵。

摄像头记录了房间的两天两夜,梁栋先恢复的神智,他看了眼大小便失禁一片狼藉的谭军,踉跄着跑到卫生间呕吐,把自己撮得脱皮。

梁栋出来的时候,床上的谭军喊了一个名字。

他错愕不敢置信,回神后就找到手机看监控,一边干呕一边看。那两天两夜,谭军喊了很多次。

而铵,

而铵……而铵……

谭军在梁栋身下,一遍遍地喊着他昔日的死党名字,流着泪抽泣痉挛,痴迷而爱恋,卑微到了极致。

梁栋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老天爷总算是开眼了啊。

视频里的一小段被梁栋拿着谭军的手机录了下来,那是他送给谭军的礼物。

地狱在等你。

冬去春来,再入夏,转秋,梁栋东躲西藏,没让谭军找到,他也没通过什么谨慎的方式跟对方谈判。

谭军的脖子上悬着一把刀。

梁栋要谭军体会他曾经体会过的提心吊胆,度日如年,痛苦焦虑。

时间久了,谭军必然会本能地自我安慰,梁栋肯定已经毒瘾发作死了,那段丑陋不堪的画面就此掩埋。

梁栋等啊等,等到前天,他觉得差不多了才出手。

谭军迎来了他的死期。

那么一个心狠手辣的犯||罪|分|子也有弱点,谭军根本不敢让沈而铵知道自己的心思。

他是沈而铵母亲的故人和爱慕者,是看着沈而铵长大的叔叔,老师,引路人,甚至是父亲一样的角色。

真恶心。

有一点让梁栋意外,他以为谭军听到他说“如果你不去警局,监控就会出现在沈而铵手上”时,谭军会失控,奸诈地和他谈判,找时机搜寻他的窝藏地杀了他。

谭军却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你还活着。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梁栋听到茭白的问声,他收敛了眼底的情绪,从枕头下拿出一张照片:“我的事结束了,接下来我会想办法帮他找到父母家人。”

茭白看了眼照片,那是一张全家福,一对夫妇和一个孩子。

孩子的眉眼让茭白熟悉,他想起了那个拿面粉吓唬他,最终吸|毒过量死了的少年。

“人都不在了,找到了他的家人有什么意义?”茭白不解。

“我答应了他。”梁栋低声。

茭白没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他放下筷子:“别再吸了。”

梁栋没出声,他不敢保证。

茭白喝了口甜丝丝的果汁,扯了扯唇:“复吸是很容易的事,好自为之。”

桌上的沉闷没持续多久,“咕噜噜”声从炉子那传来,伴随着清脆声响。水壶的盖子往上顶,一圈圈热气溢出。

水开了。

梁栋去装水:“我明天天一亮就走。”

茭白正在给戚以潦发信息,他闻言,诧异地抬头:“开庭的时候,你不出席?”

“不去。”梁栋毫不迟疑。

茭白没接话,开庭他也不会现身,尽管他是案子死者的至亲,很滑稽。

手机上来了戚以潦的回信,什么都不问,只回了句叮嘱。

-开车回来慢点。

茭白回了戚以潦一个猫扑的表情,他退出界面刷了刷新闻,目前还没媒体报道沈氏的变故。

谭军想必已经对警方交代了当年的所有。

梁家大姐相当于是非法拘||禁,她没想勒|索钱财,只想限制齐霜短时间的人身自由,而幕后的策划者谭军涉嫌的是谋|杀案,老潘几人是从犯,他是主犯。

沈而铵找梁栋,不会是想扭转局势,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谭军不知为什么,怎么都不肯说他为什么去自首,沈而铵又要搞清楚缘由,那就只能从梁栋身上下手。

“沈而铵找你,应该是想打听前因后果。”茭白对装好水,坐回床上的梁栋说。

“我不想见他。”梁栋的面上是清晰的生硬。

茭白不可能当说客,他站起身道:“就这样吧,我得走了。”

“等等,”梁栋叫住茭白,他从口袋里拿出被他攥热的u盘,绕过两盘清淡的炒菜推过去:“这里面是谭军的把柄。”

“我想了想,这东西还是给你吧。”梁栋在茭白开口前说,“你不想知道,可以不打开看。”

“有它在,如果将来有一天,沈而铵恶心到了你,你就拿出这个,恶心回去。”梁栋没一点强硬,他进戒毒所前人不人鬼不鬼,现在面颊长起来了,眉间拧着“川”字,眼神黑而深,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沧桑帅气。

茭白犹豫了几个瞬息,答应下来:“行吧,我收下了。”

估计用不上,拿回去随便丢戚以潦的保险柜里。

铁道周围没什么建筑,山和树都灰蒙蒙的,略显空旷荒芜。梁栋把茭白送上车,替他关上了车门。

茭白降下车窗,笑着摆了摆手:“走了。”

仿佛明天就能约出来打球唱k,明天不行,后天大后天肯定能聚上。

路虎卷着灰尘扬长而去,梁栋站在原地,他一直看着车子,看不见了还在看。

保重,小炒肉。

等我做完了最后一件事,我就回来,余生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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