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晚，没的月亮，没有灯光，只听见我和外公走路踩在柴火上的“沙沙”声。外公不断打着哈欠，精神头却好的出奇，一路上对我说的话比平时加起来还多。

“慧娟，咱这个时候去你家屋，你妈你爸要是没到屋咋办？你说你妈今个还有啥心情到街道上摆摊子嘛，说不定你爸连你妈这会儿还到处寻你呢。”

外公的话立马给我一种心急如焚的感觉。县城一天的游荡，我知道那种寻人不见的滋味！下坡的我小跑着跟在外公后面，希望赶紧见到父母，告诉他们：我回来了。只寒冷的空气让人抖嗦着，腿脚似乎也不那么听使唤，一不小心被铺在地面上的玉米杆给绊倒了。

“哎，包急，包急，这会儿急也没有啥用咧！爷说慢慢走。”外公扶起我，问：“摔疼了么？”

着急回家的我顾不上疼痛，摇摇头，对外公说：“没事，不疼。咱赶紧回我家屋，看看我妈连我爸在不在！”

外公笑笑说：“已经已经了，到屋就到屋呢，没到屋就没到屋。紧跑两步没有啥用！叫他俩个贼年轻的跑嘎也对着呢。胆子太大咧，看把娃遗咧满满一天天，他俩个不着急叫谁着急家？爷给你说，一时回去了，爷先给咱进去看看情况，等叫你的时候，你再进来。”

听到外公对母亲的责骂，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无依无傍的恐慌，饥寒交迫的游荡，让我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充满着委屈和心酸。只是想到母亲有可能和自己一样也不知道在哪个街道满世界的寻找自己，也许还没有回家。委屈似乎瞬间变成了担忧和焦急。惩罚母亲？不知道外公的话是对还是错，只是低着头不敢应声。

走着，走着，突然外公抬头看看满天的繁星，感叹一声：“唉！过俩天日子真是不容易。起即起，打半夜，全家闹上手，出的是骡马的力，吃的是猪狗的食，这就是农民！还是nia工人好，工人这个时候都不知道睡咧几觉咧，咱屋的活还一大堆！”

不觉间，爷孙俩个来到了我家的街道。远远看去三间宽的宅基地上两对面两排厦子房。没有头门，院墙少半边。四叔北面的三间土房中一片漆黑，对面二间厦子房内透出的灯光显得格外吸引眼球。

外公忐忑的问：“慧娟，你家屋灯亮着呢，你说是你爸到屋呢，还是俩个人都到屋呢？你妈迭到站上回来咧么？“

“我也不知道！我从早上出门到现在还没见我妈的面呢。我爸上班去了，他知不道我妈把我丢了！”外公的问题其实也是我想知道的事情，我盼望母亲在家，又不盼她在家，矛盾的我对外公说。

然而，随着脚步临近，家里传出母亲兴奋的说话声，我和外公都听的清清楚楚。母亲在家！听到母亲的声音，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和酸楚。

外公拉住我，低声说：“你听，你妈已经回来咧，高兴的样子，啥事都没有！爷先进去，爷进去先把那俩个贼年轻的吓呼嘎，看他家以后还么胆大不！爷说你就藏在窗台下面！等会儿，爷叫你，你再出来！”

我兴奋的答应着外公，更想知道父母丢失我的表现。捏手捏脚的跟在外公的后面。进院的外公一个劲的示意我不要跟的太紧，指着厨房外面的窗台，小声说：“一会儿就藏在这里就行！”我笑着点点头答应了。

“淑梅，淑梅！睡咧么？”外公一声高呼，回头不放心的看我一眼。

“哎，大你来咧，没睡，没睡，进来，进来！……”父亲和母亲出门迎外公进门

“四叔，你来咧？赶紧给屋坐，给屋坐！”父亲受宠若惊似的的邀请外公：“叔，你上炕，上炕，炕热着呢。……”看见父亲和母亲走出房间门，我赶紧闪身躲藏在了山花墙的背面。

“淑梅！今个生意咋象？”外公边进门边问。

“哎！大，这么晚咧，你咋来咧！来来来！快坐下！”母亲惊喜热情的说话声从房间传出：“生意还行，头一天去，就接咧几个活……”

“叔，喝茶，喝茶，刚给你泡的！”

“不喝咧！不喝咧！这么晚了，我也忙了一天，刚回来一时，喝咧个汤，没地方喝茶！……”我听到外公不紧不慢的说着。

听到脚步声都进门了，偷偷从山花墙溜出来，躲藏在房门外，偷听大人的谈话。原本想爬在门口，更近一点看到母亲的表情，然而，房门开着，灯光斜着照射出来，很容易暴露。紧张的我向后稍微移动一点，正好在厨房的窗外可以看到母亲表情。

“大，我也是刚进门时间不长，吃完饭，喝口水，刚坐到这儿，歇一呵，给仁厚说说今个交流会的情况，嘿嘿，你看碗还在这儿放着呢！都懒得动弹！大，你这几天的生意咋样啊？”母亲不好意思的笑笑，坐在炕边，俩条腿像小孩一样，不自然的在空中摆动着，一脸的恭敬。

听见母亲的话，看到她的笑容，我心里好一阵酸痛！

“生意好的很么！头一天，我害怕卖不完，只蒸咧十斤面，结果捏个个到上午，就卖完咧。第二天，我就说多洗些面，一呵倒咧二十斤面，结果也是上午饭刚一过就凉皮卖的连渣渣都没有了。这么，第三天，我又加咧五斤面，可挪到戏台子底呵咧，结果又老老早早卖卖完咧。这俩天，我就又陆陆续续增加到三十斤面，今个人比那头几天人少了，一直卖到麻擦黑咧。……”外公不紧不慢的拉起了家常。

我站在窗外焦急的等待外公赶快提说我的事情，我想看到父母是不是真的不在乎的我的存在与否。

“哎，生意这么好的？真是没想到！四叔你喝茶，喝些热茶人就暖和咧！”父亲又一次给外公手里敬茶。

“哎，大，你把鞋脱了，上炕，上炕，炕仁厚给殷的热很，坐炕上，坐炕上！”母亲热情蹲**子，想替外公脱鞋。

“不咧，不咧！嗯，时间大咧，时间大咧，明个还有事呢！”外公躲闪着：“对了，我今个来是给娃送凉皮来咧。你看他爷一天卖凉皮呢，给我孙子都没留一点，全卖完了！这是刚蒸出来的，淑梅，你赶紧给娃把这凉皮一调吃了，还不算很凉！”

外公说凉皮了，我的心‘嗵嗵’直跳，就要看到母亲的真实表现了，那种窃喜与不安让我焦急难安。伸长耳朵，瞪大眼睛，我想看看自己在父母心里重几分。

“玉立早都睡咧！明个儿再给娃吃！”母亲接过凉皮，顺手放在柜盖上，人却没有动。

霎时间，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转，我对自己说：“再等等，再等等看！”

“嗯，可明个儿吃啥呢，赶紧趁热给娃娃伙们一调一吃，放到明个儿就不好吃咧，天这么冷的。卖了几天凉皮咧，都没给我孙子吃，我今晚上专门给娃送凉皮来咧，去，去一调，把娃们叫起来一吃，还不凉。”外公坚持着商量定的方案。

“你就去一调，大家都尝嘎，凉皮新蒸来的好吃，看他爷专门给孙子送凉皮呢，赶紧的！”父亲看到没有动身的母亲笑呵呵的督促。

“玉立娃都睡咧！……”母亲面露难色。

“那女子呢？慧娟人呢？也给娃吃么，光想着玉立咧！我咋从来到现在就没看见娃人呢，慧娟娃人呢？”外公一本正经的问着。

我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激动了起来，踮起脚，爬在窗户口，不行，看不清，我又溜到门口，怕母亲看见，焦急的我不知道站在哪里才能看清自己在母亲和父亲的心里重几分。

“哎，就是么，你回来半天咧，咋没见娃呢！我光顾着给你端饭吃饭了，咋就是没见大女子人呢？”父亲笑呵呵地问完母亲，转过头笑嘻嘻的对外公说：“光顾着大人说话咧，咋把这事给忘咧！”

“娃呢！”母亲惊呆了，挥动的手僵在了半空，一脸的惊慌失措：“娃呢!娃呢！”她跳下炕边，大喊：“我的妈呀，我连娃早上一垯出门了，nia说她想尿嘎，我就叫nia到麦地里尿去咧，我再就没见着人，我把娃丢咧！”母亲似乎醒悟过来，她拍着腿：“哎，我的妈呀，我把大女子给丢咧！”说着就要向外面冲。

父亲一脸的惊讶：“你停、停，停下！”他一把拉住母亲的手：“你把话说清楚，你啥时候把娃给丢咧？在哪儿丢的？”

“我早上和娃出门时间不长，娃说要尿呢，我让她去麦地里尿去咧！我说我慢慢向前走，让她随后辇上来，没想到，娃没辇上来，我也就把这事给误咧！”听完母亲的话，父亲呆到了那里。

“啥？你把大女子给丢咧？这都满满一天咧，掌看你到垯垯寻娃去家！”一直偷笑的外公故意惊讶的喊，他从椅子起身，站了起来，装出忧虑的表情。。

母亲看看火上浇油的外公，失神的父亲，满脸通红，甩开父亲的手，大声喊：“我寻娃去家，我寻娃去家！”

看到母亲的样子，我不知道自己想哭还是想笑，只觉得喉咙里像卡着什么东西，难受的要紧。

父亲死死的拽着母亲的胳膊：“冷静，冷静！先包着急，先包着急，寻娃是肯定的，咱先想想娃最有可能去了哪里，忙人做不下好法场，先包着急！……”父亲一脸郑重。

“包急，包急，你光说的好！我把娃遗了！我把娃遗了！”母亲情绪有些失控。

鬼使神差“咚”的一声，我从窗外蹦进了房子：“哈哈！妈,我在这儿呢！”我觉得自己像英雄一样聪明。

“嗨！爷没叫你，你咋就出来咧！”外公笑着责怪。

“你没丢！”母亲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她惊讶极了“把妈吓死咧！”

“没丢就好，没丢就好！”父亲弯下腰抱着我，抚摸着我的头连声说：“你把大人吓死咧！没丢就好，没丢就好！”

从未感受过的炽热，从未经历的关注，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乎要把这一整天的心酸都流尽。

“包哭咧！包哭咧！爸抱我娃，爸抱我娃，咱到炕上暖和嘎！”说着父亲抱我上了炕：“你吃饭了么？这满满一天天，你都到垯垯游串呢？寻不着你妈能知道路就回来么，爸到屋呢。”

我点点头，哭着说“我到我喂家吃咧！”父亲帮我脱掉鞋子，揭开被子，扶我坐下，那只温暖的手却一直留在我的头顶抚摸着，慈祥的目光让我一生难以忘记。心里几乎判断不出他还是不是自己熟悉的父亲。

“哎！哎！今个一天都没哭么，咋见了你妈你爸还哭咧，包哭咧！包哭咧！”外公笑呵呵的看着我，对父亲说：“这娃，人蕞本事大的很，一个人满满一天天都在县城跑着寻你！县城么大的，人又多，人山人海的，娃一天啥啥都没吃，这么大个人还没丢！……”外公啧啧的赞叹着。

“大，你是从垯垯寻着娃的！”母亲笑着问，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到垯垯寻娃呢么，我都不知道娃去县城咧，是娃自己太阳落山的时候在戏台子下面找到我的！娃不当的，饿了一天天么，你咋就么粗心大意的，娃才多大个人么，你把娃当大人咧！我看你今个要真是把娃丢咧，你给仁厚啥交待家！”外公郑重的批评母亲。

“就是的么，你都知不道把娃等嘎么！你就光走呢！”父亲不高兴的接了一句！转头看我发困的样子，给我脱了衣服，让我睡觉去了。迷迷糊糊中，我听着母亲在为自己辩解：

“我刚开始，还想着，娃咋还不来呢，结果走着走，就给忘了，架子车赶人呢，我说万一她找不到我就回去咧！没想成，这傻娃子还辇到县城！就说你寻不着你妈，你回去不行啊，何必要受这个罪呢？”

“那你吃上午饭时都没想起娃吗？”外公吃惊的问

“上午十二点，人正多着呢！我忙的自己都没顾得吃饭，到下午二三点，我才吃一碟凉皮就了一个蒸馍，都没吃饱！就赶着给人做活去咧！一天忙的连个放屁的功夫都没有！……”

第二天，一切恢复正常，母亲去县城，父亲去上班，我带着弟弟寂寞无聊的游荡在村子的角角落落。丢失未遂就像过眼云烟，没有谁再记得。只是寂寞孤独的我却总留恋父亲那只温暖的手和慈祥的目光。无聊的我常常会想一个问题：父亲爱我，还是母亲爱我？然而，内心深处的答案却从来不敢冒头：昙花一现的温柔抵不过终日的嘶吼，女孩子天生低人一头，哄人的借口：“你是老大，应该让着娃，不应该……，应该……”我最讨厌听。所有的一切抵挡不住内心对“爱”的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