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蜕 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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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零年的春天,村委会招开了一次特别重要的会议,小队饲养室门口熙熙攘攘坐满了开会的社员。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全家参加,与过去那种开会稀稀拉拉的场景截然不同。社员们个个争的面红耳赤,却争不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结果。土地到底是分是合,村委会众口难调,于是下放权利,各小队根据自己实际情况,选择大家能接受的土地政策。

母亲坐在饲养室的门蹲上,手里拿着鞋底,像其它妇女一样,低着头拉着。一轮争吵刚刚过去,人们都窃窃私语着,队长焦急的来回踱着步。突然,他的眼光落在母亲的身上,露出欣喜的光芒。

“哎,大家都静一静,咱请王淑梅给大家讲讲!淑梅是咱队上的知识分子,人讲出的话有水平,大家不防听听,做个参考!”队长挥动着手示意大家安静。

安静下来的人们目光齐唰唰的投向母亲,旁边的人不断热情的推着她,母亲的脸红了,忸怩着不肯站起来。

队长郑重的邀请:“淑梅,你给大家说说,说说你的看法,你也是咱村上少有的才女,把你的想法给大家说说,说说大家也就明白了。说说,说说!”

母亲红着脸,笑笑说:“行,说说,就说说!”陡然间,她沉下脸,拉底子却加快了速度,手不断的在嘴角噌着口水,半天没说一个字。

看着人们热切的眼光渐渐凉了,着急的我推着母亲,希望她不负众望,赶紧开口。母亲恨恨的撴了我一胳膊肘,开口了:“哎,这话再叫我说,……,分……,分有分的好处,……”

有人高喊喊:“分了好!各家地各家种!各家吃各家的饭,谁也再包磨洋工咧!”

立马有人反对:“得是你家的廋骡子都熬成马咧!有劳力咧,站着说话腰不庝?别人家的娃还蕞着呢,等我家娃也在生产队养大了再说这话。”

“安静,安静,听淑梅说!”队长吆喝着。

“合有合的道理!现在国家这政策谁也说不准,谁知道今个儿分了,明个是啥情况。所有说分了有分的好处,不分有不分的好处。……”磕吧的母亲像个戏台上的圆扇扇,来来回回只是那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听的我心急万分。

“分!分了小锅油多!”大妈突然站起来冒出一句。

“得是你家有工人呢?娃也大了?啥好事都叫你家占了?……”立马招来外地落户的邓青山反对。

“你家娃养大了,还有别人家的娃又没大呢,这个事狗辇羊,辇不齐的!”有人笑嘻嘻的低声说着。

“你都呐喊的啥呢?也没把你称嘎,你几斤几两?你都分谁的地呢?拿你爷的东西都搁这儿红火呢!……”四叔站在人群中突然理直气壮的开骂了,队里却没有一个人敢张嘴反驳的。

“包呐喊咧!人这垯正发言呢!你都胡说的啥呢?一个个叫发言不念喘,别人说话叽叽喳喳!有本事站起来说!”队长火了:“淑梅,你说你的!”

“哎,我说完了!叫大家都说说!”母亲突然结束,脸的上尴尬没有,起哄一样推着旁边的人:“你说,你说!”

人群中一片哗然,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我只觉得脸上烧的厉害。

父亲站了起来,大声说:“这事,依我看……”人们的说话声嘎然而止,个个抬起头来直视着,等待父亲的下文。

“分是形势,只是迟早的问题。分有分的好处,合有合的优点!淑梅刚才没说错。分是国策,国家能人出的政策,咱一个农民能比人高明?我觉得不太可能。当然,土地这一分,势必影响许多人当前的利益。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世上没有一刀切的事。分了,各家各户该干啥干啥去,各过各的日子,自己给自己当领导,自由,活也是自家的,勤了多得,懒了少得,公平合理。不分的话,也有好处,那就是大家拾柴火焰高,人多力量大!娃蕞的,队上给养着,没有变动,谁也没有报怨。这件事要谁说个定定在,到底以后的政策咋样,分了好,还是不分好,我想谁都不敢打这个保票。我的意见是咱先少分一点地到各家各户,大片还留给队里试豁一呵,一年以后这中间的利害就一清二楚了。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咋办咧!再一个咱再看看其它队上都是咋办的,再借鉴一呵,毕竟人多智慧大么,大家觉得咋样?”

父亲的话刚一落音,队里又是一片哗然。争吵声,赞同声,质疑声搅和在一起,什么话也听不清,只听见一片“喳喳”声。

队上经过几番讨论,赞同父亲提议的人越来越多,队里决定先分小部份地到各家各户,美其名曰“自留地”!自留地的耕种、收获等一切问题都与集体没有关系。队里大部分土地还是和以前一样,共同劳动,共同收获,平均分配。于是我家分到了五分自留地。

八零年就像是喜讯的开端,美好的变化一桩接着一桩,渭渠北岸加宽,修成了柏油马路,并命名为中线路。连接乡政府与中线路的街道也跟着沾了光,成了柏油马路。渭渠上的桥加宽了,变大了,用上了铁栏杆了。柳东、柳西俩个村子的人们欢呼雀跃着,宽大的马路,人流如梭的三六九集市,乡政府机构的驻扎地,一切的一切让我们的村子与众不同。

村里每家每户免费装上了小广播,优美歌曲、戏曲,逗人的相声,引人入胜的故事,人人关心的时事新闻等都从那黑色的小匣子里飘出。小广播的出现,几乎改变了妇女吃饭串门,男人吃饭街道上三个一群、五个一堆的陋习。人们见面的话题多了,不再是过去东家长西家短的是是非非,而是“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这句话对不对!对在哪里,哪里又不对!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是好还是坏!……。”

小小的广播开拓了村子视野,增加了村子的灵性,潜移默化了乡村的粗俗,拉近了中央与群众的距离。一首首优美的流行歌,一段段脍炙人口的秦腔戏曲,一个个感人肺腑的广播故事,……,都是耳目一新的听觉盛宴!

人们干活勤快了,挑草、攒粪、捉虫、浇地,队长一招呼便迅速集合完毕。人们之间相互讨论种地的窍门,播种的时节,撒种的配比等,再也不是过去那种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坐靠等。队里的干完了,就赶快到了自家的自留地,更有甚者,队里干活的歇息空间都要去自家的自留地拔草、捉虫!队里上粪的时候,趁着天黑,倒在自家的自留地。母亲却不会干这样事情!她对这样的事情嗤之以鼻,别人笑她迂腐,傻子,没有人愿意与她搭帮干活,因为她那张嘴。

村委会买大型拖拉机了,父亲又从乡里被请了回来。农忙时,父亲负责耕种,农闲时,做好经济创收工作。村子里求父亲带徒弟的人排成了队。父亲虽然他看不上四叔的懒撒,奸滑,却抛不开兄弟之间的情谊。他想让四叔跟着自己学习开车修车的技术!只可惜,四叔跟了两天就不去了,他嫌脏、怕累!经过一番考虑后,父亲同意妇女队长的儿子----东望给自己当了徒弟!他们全家千恩万谢,东望本人也肯吃苦耐劳,父亲甚是喜欢。

外公去了翻砂厂工作,二姨、三姨也相继结了婚!父亲一如既往的给外公家干着各种各样的体力活!随叫随到,五爷家的体力活,也是由父亲全额包揽。五爷常年在外地工作,一个院子住着,外公指挥着父亲承揽了这额外的人情债。其它姨夫们很少来给外公家来干活,更别说是五爷家。大姨夫则是从来不登外公家的门,别说是干活,就连习俗中必须来拜望老丈人的时间,他都不曾来过。外公对此非常生气,经常当着其它的女婿、女儿面责骂大姨夫。

五婆像变色龙一样对待着我和弟弟。每每跟着母亲或者父亲去外公家找豆豆姨或者利平姨玩,五婆热情有佳,馒头一个劲的向我们手里塞。没有父母,五婆总是厉声赶我们回家,特别是在饭口。玉立几乎从来不去外公家,甚至过年、过节的时候。他宁愿在村子玩,等待母亲回家,也不愿意去外公家走亲戚吃饭。

邻居的保妈,一直是村子里神秘的人物,她早出晚归,县城里画花挣钱。奇怪的是,保妈每天早晨像大广播一样准时的吼骂完男人,再提着包袱向县城进发。那嘶力竭的吼骂声,一年三百六五天,天天如此,街房们都习惯了,没有人再好奇,谈论,劝说之类的行为了。听他俩打架、争吵就像是听广播一样的习惯,人们之间只是会心的一笑而已。

街道有集的时候,人越来越多,货物也越来越丰富,甚至也有了豆腐脑、凉皮、灌汤包子了。蒸馍一毛一个,豆腐脑五分钱一碗,凉皮一毛五分钱一碟!鲜红的辣椒,黄黄的菜油,馋得人口水直流。猪市上更是人山人海,外县的贩子早早的赶到集市,或收,或卖,下午时分,个个都是满载而归。小百货再也不是合作社的专利,集市上偶而也有外地人卖个针线鞋袜。

四娘痛苦的**声,夹杂着焦急的呐喊声:“你咋了,你咋了?咱可咋办家,咋办家!”清晰的传入我的耳朵。

我睁开眼睛,只见自己家灯亮着,母亲已经穿好了衣裳,坐在炕上,父亲阴着脸,低着头。

“掌柜的,包着气了,自家兄弟么,拿我去,沃生娃呢,黑天半夜的,二条命呢。老四么大年龄了,才得娃呢,我去,我去,你就不管咧,你操心俩个娃就行了!……”

“你去,你去!”父亲不耐烦的挥挥手,压低声音吼:“把沃都叫咧兄弟咧!嗯,我再不见……”父亲咬牙切齿,断断续续的吼。

得到命令的母亲跳下炕,拖着鞋,急匆匆的向外跑,边跑边低声对父亲说:“一个乱院屋住着呢,实在避不开眼!人做事,天在看,老四他总长的是人心么,总有一天他会后悔,到你这个他哥哥跟前乖乖的,知道尊你!”

父亲挥挥手,不耐烦的吼:“走你的!垯来么多的闲话咧。”母亲出门了,房门外传来她关切的寻问声

“老四,得是她娘要生了!?”

“哎,三嫂,三嫂,你快来看,咋办家,咋办家,婆娘女子的事,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四叔的房门开了,带着哭腔。

“嫂说不急,急啥呢,这头一胎得个时间,嫂说你赶紧借个架子车去,咱把人给医院弄。我先给你收拾要拿的东西,……”

“哎,嫂,嫂,我一个男人家,你去借去,黑天半夜的,我看着,我看着,……”四叔慌张,乖巧的说话声传入父亲的耳朵。他扭过头,恨恨的骂

“这会儿就有你嫂咧?你打你嫂的时候,你知得道?吃里扒外的东西,用人呵就嘴甜很,不用人了立马翻脸,你屋做个啥好吃的,你偷藏莫藏的给外人端,你都知不道给你侄儿,侄女吃一口?队上分个树,你不要了都知不道给了你的哥儿弟兄,你给了旁人?你娶媳妇的时候咋就知道问你哥要钱来咧?你问我要钱,我还是欠你的嘛!……”

听着父亲炕上低声责骂,我不由得回想起时隔不久四叔订婚前大伯,二伯,四叔他们群打父亲的情景。

从不着嘴,躲着我们全家走的四叔突然闯进家里,兴奋的告诉父亲有人给他介绍成功了媳妇。母亲兴奋有佳,受宠若惊,在四叔刚一离开,炫耀似的问:“哎,掌柜的,你说这老四今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nia还主动跑来给咱说他的事来咧!”

父亲抬起头,不解的说:“我也奇怪呢!不过,老四沃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着你都嫌困很,今个这么热情的说他的事,我觉得是不是想……”

“不可能是问咱要钱吧?!”母亲打断父亲的话,从柜里拿出分家契约,不乐意的说:“礼钱不礼钱关咱的啥事嘛!当年上面子咱舅分的家,契约上说的清:老房子三间,老四连咱一人一间,老四结婚咱给平摊一股,老四不给咱那一间房子,他结婚咱不管!这可是说话人清清楚楚,白纸黑字的,你愁啥呢!慢说咱没钱,就是有钱,也不能给他出!”

父亲低着头,幽幽的说:“你不出,那个没钱,好不容易说个媳妇再耽搁了,看就是个事嘛!人笑欢呢。”

母亲阴着脸,生气的说:“你当沃是你兄弟一个!人当你是个锤子!人割呵肉到旁人屋一炒一吃,红火了旁人都舍不得给他侄儿吃!那时候人咋就不嫌难看呢?不人笑欢呢?咱刚结婚,咱妈柜里攒的布,几捆子呢,老四背过我都藏到你姐哇,想自己私吞!没成想你姐来咧个眯口狼,吃人不吐骨头,给他来个不认账,姊妹俩个为沃吵的天红地红的!nia把你当哥了吗?他偷窑厂架子脚子,害你丢掉乌纱帽,你敢说嘛,一说,去!还成仇人。这会儿你还心长的想给出钱呢?看垯垯有钱你出去,你包指望我出门给你借!”

父亲的头低的更低了,半响低声说:“你再连沃较这个真,那是,你捂住半个嘴到人面前也能说的通!我也没话说,他把事做到哇咧。这些年,沃就再瞎,我这个当哥的总想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毕竟没先人咧,一个屋住着,你说那个过不好,咱脸上也难看很。那个先不争气么,人说打铁还要自身硬呢,那个一天光是个奸懒馋,游手好闲的,你说你有啥办法嘛!他要是好些,这个年龄还能没结婚嘛!放正常些,早把娃都抱怀里咧。不过话说回来,那个不结婚,没个媳妇,成天吊儿郎当的,你说就是个事嘛!你好的时候也操心给说媳妇呢,这任个眼看有主儿咧,咱再不管,哎!……”

“管?拿啥管?剁指头家?你这俩年给咱弄的糊嘟囊浆子事少?一弄连鳖一样,鳖出去咧,账到如今还没还完!要是没有那些事情,咱一天过的油揌面的好日子!结婚,结婚先人一分钱没管,弟兄们光是油嘴一沾,分家还分咧一勾子滥帐!听去有一间房子呢,老四霸着不给。俩个娃,眼看着大咧,没地方睡。说啥这一次我也不管,有沃钱,我盖一间房子,最起码搧个灶火,……”母亲正说着,门外传来二伯的呼喊声。

“哎,老三,老三,老三到屋呢么!”

“哎,哎,二哥,到呢,你兄弟到屋呢!”母亲迎出房门,接二伯进来。父亲热情的招呼二伯上炕上坐。

“不坐咧,就几句话的事!”二伯站在炕边,高声咋呼:“老四结婚家,你知得道?”

“知道,老四刚给我说了!”父亲抬头惊讶的问:“这么说你早知道了,那你啥时知道的?”

“我前个就知道了!那你打算咋办?”二伯定定的盯着父亲。父亲眨巴着眼睛,愣神了,正准备张口,母亲抢先一步,递过手中的契约强挤出笑容:“嘿嘿!二哥,咋办不咋办,你先看看这个再说!”

二伯推开母亲的手,冷冷的说:“我连老三说话呢,你一个婆娘家插啥嘴呢!我不看!老三你说!”

父亲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看母亲,再看看二伯。母亲脸红了,干咳一声看看父亲。二伯理直气壮的站在原地,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父亲笑笑淡淡的说:“淑梅要你看,肯定是有话要说!二哥你也先听人把她想说的话说了,再问也不迟么,……!”

“我不听!”二伯蛮横的打断父亲的话,鄙视的瞪了母亲一眼,冷冷的说:“无非是些陈芝麻滥谷子的事!我不听!我今个来就是要问你老三,老四结婚的事,你给出一股不!”

父亲火了,压低声音问:“我凭啥要出一股?你家一个个都拔个净腿,我十二岁就养家,说养家,还不是养的他老四!老四结婚他想要钱,你叫他自己来说!”父亲理直气壮,一句比一句声高。机器人一样的定格在那里,似乎时间也静止不动。玉立把头钻进被窝,不敢向外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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