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6 一世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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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湘绮为天下苍生做说客。”湘绮坚定道,“遗诏是我交给的卓大哥,事情由我而起。我心里的恨不逊于你。你同太后,母子之情满是遗憾;湘绮的父母待湘绮千般宠爱,不敢相望。湘绮恨他,曾经想杀他,杀了孩子,痛不欲生。如今终于想通了舍了,因为百姓心里,只要个太平乾坤,或许他是恶人,是狼子野心,但若能济世安民,让四海安平,你我何必应小失大?”

“你觉得,我做皇上,不如他?”玄恺冷冷道。

湘绮一笑:“或许是狼,只是养在宫殿里的狼同冻在草原的狼不同,谁能为王?”

一阵沉默,二人对视不语。

“王爷,王爷,不好了!”士卒进来慌张禀报,“后方出现铺天盖地的蒙古兵,如从天降包围了我军。”

“王爷,王爷,皇上重金买通突厥可汗忽而哈部落汗王,要擒住王爷就地斩头。”

玄恺猛然回身,湘绮一惊,却坦然道:“王爷可以拿湘绮做人质,湘绮在,王爷不死!”

“你觉得他会舍了江山而顾全女人?他会为不忍伤你而退却?”

湘绮一笑道:“我出宫前,他抱着孩儿拉住我的手问,‘你心里到底还是有他?’”

二人相视一笑。

湘绮回宫,见到玄慎时目光里都是冰寒,她迫不及待问:“草原部落不过是拿来虚张声势吓退定王的,如何真的调兵来京城?真的要手足相残?”

玄慎顿然变色惊问:“你如何知晓的?”

“定王得到了密报。”

“他放了你回来?”玄慎问,话音冷冷的。

“是,怕是皇上也料定他不会伤我,才放我前去铤而走险做说客。”湘绮虽然生气,又不好火上浇油,又柔了声音说,“八殿下怕是回心转意了,如今兵临城下,或多或少有外人别有用心鼓动,皇上劝劝他,不去治罪他显示宽宏,怕不战而屈人之兵。兵法上策!”

“没有退路了。给过他机会他不要,如今朕花了重金收买了草原部落来替朕靖难……”

“皇上!若对自己的兄弟都没有包容之心,奈何天下黎庶?莫要日后追悔莫及。”

一个月后。

南风凋零碧树,那参天的古木就在狱窗前挺拔屹立。风送过时,片片黄叶凋零,偶有一片吹落栅栏门内。

枯黄的草垫,卓梓艰难的挪动身子,拖着伤痛的腿,异常沉重。那片黄叶竟然落在厚厚的一张蜘蛛网上,在风中摇荡。

轻轻拾起,那巴掌打的叶子,卓梓不禁仰头,雁群从天边而过,耳边却依旧有晚蝉的鸣叫声,撩人心绪烦乱。

他将那片叶仔细展平,收起,那树叶可以写字,偶尔他能记下忽然信守拈来的锦句。

栅栏门锁链声嘎啦啦响,有人来,若非正午送餐,怕就是过堂了。

“大哥。”那甜润的声音,卓梓心一紧,不必侧头,也听出那熟悉的声音。

“你如何来了?”卓梓问,满是鄙夷不屑,更不忍见他小人得志猖狂的模样。

“来看望兄长,顺便带来些酒菜,你我兄弟许久未能畅饮。”

狱卒摆一张小桌在卓梓面前,更整理地面杂草,铺个蒲团给卓柯落座。

依旧是灿烂的笑容,只是少了几分童稚,多了几分沧桑,但那双流睛飞眄的眸,依旧楚楚动人,淡淡含笑说:“这污浊之地,真是污浊了云鹄书院的声名。文人,清高,哪里能遭牢狱之苦。”

卓梓也不理他,轻声问:“父亲他,身体可好?”

卓柯沉吟不语,执壶斟酒道;“自晓得大哥谋逆失利被擒入狱,惊吓过度,中风不起。人也时而明白,时而糊涂的。”

卓梓心一动,泪光莹莹,却忍得咽下,喃喃道:“有劳二弟膝前尽孝了。”

“那是应该应分。”卓柯道,捧一盅酒敬兄长,眸光凝视在大哥刚毅的面颊上,温声道:“你我兄弟都是黎庶,穿衣吃饭或吟啸山谷,管他大旗易主,天下风云变幻?谁登基称帝,百姓依旧穿衣吃饭日日奔波劳碌为生计,真有几人管朝廷金銮殿坐得谁个?”

卓梓会意,把玩酒盏仰头饮尽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大哥何来如此坚持?皇上陛下仰慕大哥才学,委以重任,大哥却为那昏君先皇叫嚣不休,所为何来?定王玄恺,空有治国之心,无奈志大才疏之辈,终于败北。这不证明,不义之师,必遭败局!大哥,何不弃暗投明,识时务为俊杰。哪怕自此隐居田园做个田舍翁,也落个逍遥自在。”

卓梓惨然而笑,掂量酒盏徐徐摇头:“逆竖窜了朝纲,我心向明月,无意落沟渠。”

“大哥,不要为难小弟。你可知道,那定王已被贬为庶民软禁宫里,他幡然悔悟,反指责是受大哥蒙骗蛊惑才造反谋逆。大哥,若再不悔悟,怕为时晚矣!”卓柯动情道,“小弟,奉旨而来,大哥若是从了写下谢罪表章,陛下既往不咎。大哥~”

卓梓惨笑,将衣袖上沾的一根茅草道:“我身不染纤尘,奈何身在污浊渠沟。”

徐徐,将衣袖一把扯开,扔去一旁,割袍断义,卓柯脸色大变。

“大哥,小弟身在刑部,只是诸事也不由己。大哥执迷不悟,怕这刑部的酷刑,大哥难以熬过。”

“我心中自有肝胆风骨如铁,奈何狂风肆虐!”卓梓仰起下颌,那坚毅的目光含笑望他。

“风骨?青史,呵呵,天真!幼稚!大哥你读过许多书,那古今多少事,流传至今褒贬的青史,不过是谁夺了权,谁口中就是青史!刀笔之吏,有几个如你这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味天真读书?若是那真正刚烈的刀笔之吏,不为所用,在被踢去了九霄云外,还等他们来妄议时事?记住,随强,谁执刀,谁写史,谁嘴大,青史就是谁的。”卓柯道,斩钉截铁。

“呵呵,那太史公书又从何而来?”卓梓毫不示弱,更是惹来卓柯哈哈大笑,凑近前,那瞪大的眼更是如弹丸突出,阴阴道:“所以,太史公多了口气,身上少了点东西,大哥你想学吗?”

卓梓气的牙关颤抖,怒视他,卓柯只手指依然指向他道:“弱肉强食,深林里柔弱的牲畜只能做人口中的肉,怪不得敌手强大,活命罢了,命都活不下,谈什么活得尊严。太史公就那几句‘轻于鸿毛重于泰山”就粉饰了他的羞辱和尊严?笑!”卓柯顿顿道,“谭鹏举因何举家获罪?因为他挡路,因为他活不明白?大哥以为皇上是呆子?能不看出些疑点,不过不说罢了,不说就是默许。没有皇上的默许,谁能动了这些人?都骂奸臣不得好死,若没有人封之为臣,授之权倾朝野的大权去害那些忠良,他们那里来的胆量?

谄媚,佞臣,若不做一时佞臣,如何去做一世忠臣?”卓柯笑得得意,沉下脸道:“小弟好话都讲了一箩筐,大哥你早早醒悟才是!”

卓柯酒盏一举一饮而尽,笑意满是讥讽,炫耀般立在卓梓身边问:“大哥这些年也算未经风雨,被侯府荫庇下能无风无雨的评点江山旺称什么闲云野鹤之士。若没有爹爹的不择手段,能有大哥能自幼跻身储君身边,有今日的锦衣玉食?”

卓梓只扶了窗棂,静静望着蜘蛛网上那一根晶亮的游丝陡然延下,又忽然停止,那可怜的小东西就费力向上逃命般的爬去。

“爹爹说,年少张狂,不怪大哥你。年少,有犯错的本钱。到了爹爹那年纪,血里滚出来的磨砺,就知道什么是梦,梦总是要醒,做梦都总是那个时分,年少,猖狂,也是享受。但梦醒时就痛了,所以代代如是的传,只是梦醒早晚而已。”

湘绮怀抱襁褓中的婴儿来到天牢时,卓梓凝视她愕然。

“卓大哥,看看这是谁?”她笑盈盈的问。

“小殿下?”卓梓问,忽然摇头,这孩子看来还是ru气十足,湘绮所出的太子该是更大些。

“锦儿身子不便,托我这个姨母抱来让你们父子团聚。”

闻听刺眼卓梓惊诧,凝视湘绮,微开了口,猛然几步上前,抱起那襁褓中的婴儿仔细观看,眼眸中噙了热泪。

“锦儿一直在等卓大哥原谅她的罪过,她说,无论如何,她会静静的养大这孩子,卓大哥同她的骨肉。她不求名分,只在乎这个孩子。”

见卓梓不言不语,轻轻捧着孩子,在那小脸儿上亲吻,一幅天伦之乐的景象,湘绮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定王殿下谢罪了,皇上关了他去皇陵守陵,待过几年再委以重任。也难怪八殿下,有朝一日发现了真相,自己敬重如父的皇兄狠毒、虚伪、狡诈、弑父弑君。但我告诉他,若战事不停,国将不国,战乱百姓遭殃,死很多无辜。看一个帝王,要看他的心是否在民,是否为民,如果他有此心,残酷虚伪都无关大局,李世民也是篡位。”

卓梓打量她,笑了笑道:“你果然是他的知音。”

御花园,红叶飘飘荡荡轻落在金水湖面,泛起阵阵涟漪。玄慎戴一斗笠,渔翁般静坐垂钓,湘绮徐徐而至。

“他如何说?”玄慎并未回头,鱼饵挂在钩上继续甩出。

“凌宇兄说,湘绮不愧是皇上的知音,还问臣妾做说客拿了多少好处?”湘绮敛衽坐在玄慎身旁,竭力将凝重的话题讲得轻松,云淡风轻一般。她侧头看那鱼篓,不由一笑打趣问:“皇上忙活了一晌午,也不见有鱼上钩,可见高手也不是次次有所得的。”

玄慎一笑,收了鱼线,站起身。

湘绮徐徐而起。

“皇上,往事不可追。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放了吧!”

玄慎侧头望着她,满眼难以捉摸的目光,久久不语。

定安五年冬,皇上平息定王玄恺谋逆叛军,四海升平。定王玄恺被贬去看守皇陵思过。大学士卓梓暴病死于天牢,依太傅之礼厚葬。其后,有人在西子湖曾见到卓梓一袭麻衣如雪携美人幼子泛舟云水间。谭湘绮封为皇后,首领六宫。太子贤六岁由梁阁老开蒙,蒋士绅为太子少傅。每逢中秋夜,都有人见皇后独上高楼,备一坛好酒,焚一炉好香,对月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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