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是遏止呼吸去看這本相簿。

但是這些東西都變了樣，曾經那些歷歷在目的現實是那些照片的人只有一個人，從頭至尾，沒有荷娜更沒有媽媽，即使是換成不同的打扮，我不可能不認識這個人的樣子，因為照片裡的人是我啊。

喔，不要害怕，荷西，相片不代表一切，剛開始我一直提醒自己。但在我試著說服自己同時，我的腦海裡閃過那一場場血腥夢境般的世界，我又看見腳踏進泥濘而拔不出來的自己……我想起很多可能，而我能感覺整張臉伴隨痛苦而緊皺在一塊。

「荷西？?

黑影遮蓋光明，此時的我仍處在驚嚇狀態。我的手放在相簿上，微微顫動的手指看起來真像畸形，但我仍急忙縮手，嶄露笑容說：「嗨，媽……?

多不自然的問候。

媽媽的臉放大好幾倍，她就像個巨人從高處盯著我說：「這時間妳在這裡做什麼？?

我的餘光瞄向牆上的鐘，現在是凌晨兩點，而我確實醒在一個奇怪的時間點。但我仍急忙將相簿放回原本的位置，站起來伸伸懶腰，說：「我……全身痠痛，想找藥膏擦。?

媽嘆口氣，走道電視旁的櫃子裡拿出藥膏，遞給我說：「妳不舒服可要告訴媽，別一個人默默承受。?

「媽，妳─?我的喉嚨又梗住接下來要說的話，媽擔憂的臉蛋，總讓我覺得好像是胡思亂想。

「怎麼了？?

「沒有，只是覺得媽真的很好。?我緊緊握著藥膏，選擇臨門退縮。

「傻孩子，因為我是妳媽啊！?媽微笑。

「我知道，那……我回房間。?我一下便走回房間，背緊貼著門，也不知道視神經太緊繃，隱約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但很快四周又恢復過往的寧靜，就像我熟悉的環境，躲在最安全的堡壘裡，那些人依然在我期待下努力生存，而我躺回自己的床上，同時又納悶那幅圖和相簿的事情，我該相信自己所看見的一切？而或許我能夠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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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確定不找韓醫師？?

「我想不用，今天看來狀況好多了。?

我夾了顆蛋放在烤好吐司上，滿腦子不是那個快要溢出的蛋黃，而是苦思整晚卻沒有結果的自己。我沒有睡好的事情暫且還是別跟媽提起，但讓我訝異的是她居然主動提出陪我同去找韓醫師，想想昨天她還堅決說我只是精神不濟，可一個晚上而已，她卻認為我該去看精神科？

「我並不是覺得妳精神狀況不好。?媽將果汁遞給我，說：「也許你需要一個像韓醫師這樣的朋友傾訴也說不準，畢竟我是長輩這件事，有時候可能還會造成妳無形壓力。?

「媽，我都幾歲了，就算真的遇到問題，我也會用自己的方式得到紓壓，才不會對著一名陌生男人傾訴過後就好轉，而且還是面對一個長得還不算難看的男人……?

「韓醫師我覺得他是不錯，樣貌看來斯文有禮貌。?

「我也不反對媽可以尋找第二春，而且現代社會對於姊弟戀可算是開放。?

媽舉起手往我額頭拍一下，「我真說不過你這孩子！?

我揉揉額頭，撒嬌道：「這還用說，別忘了媽曾說過，世界上沒有一個父母能夠贏得過孩子─?

我怎麼了？但我似乎覺得這句話似乎在哪裡聽過，雖然我不知道這話哪裡不對勁，感覺這句話是我或則是媽曾經告訴過我，大概是說這話的當下並不是特別好的心情，才害恐懼感湧上心頭。

看來是我停頓太久，媽擔憂的看著我問：「怎麼了嗎？?

「為什麼我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有些耳熟？?

媽頓了一下，說：「妳有多耳熟，都該是我唸得多。?

「是嗎？可是那句話聽起來讓我不舒服。?

「是嗎？我倒是覺得這句話挺適合用在妳身上。?

「可是媽……?

「荷西，不要想太多，吃完早餐回房間好好休息。?媽起身收拾餐桌，她的手像是安撫作用似。

我無助的望著媽。「妳確定我只是想太多嗎？?

媽笑道：「我可以理解妳現在心情，可是媽現在必須要去市場一趟。?

我沒有多作反駁，走回房間茫然盯著房間四周，微弱的光線是由窗口縫隙鑽進來。我走向窗口正想將窗簾拉開，餘光看見那道光照過的痕跡直落在書架上的相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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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下起了傾盆大雨，人們全被困在這片陰雨綿綿之中。我坐在公車裡，看著窗外下個不停的雨，一想到等會我還得從公車站跑到目的地，心中的煩悶更添上幾筆不安。

走下車，雨珠如豆子般打在我身上，惡劣的天氣不只會讓我看起來特別狼狽，正當我想把外套脫下來，那把黑傘適時出現在我面前。

我的視野從傘轉移到那個撐傘的人身上，嘴角微微勾起笑容：「你知道我有多驚訝嗎？?

「我希望對妳而言是驚喜。?他說，多善解人意的一句話。

我抬頭，看著他問：「阿鴻，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

他的神色緊湊一塊，而我聽見雨稀哩嘩啦的打在傘架上的噪音，也許我該找個安靜一點的地方，這樣才能聽清楚他的呼吸是否有所變化。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我問。

「我想，喜歡妳這件事對現在我們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梁政鴻握住我的手，溫暖讓人無法不心動。

「你認為不重要，但是對我來說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我希望你能夠誠實地回答我。?我沒有甩開他的手，兩雙靜默的眼珠直直盯著他。

「妳好奇怪，為什麼一定要去知道我有多喜歡妳？?

「沒有為什麼，我只是想求證某些事。?

他看著我的眼睛，說：「好吧，打從第一次看到妳的時候，我就喜歡妳。?

「你一直這麼喜歡我，而這些年來你卻裝著好像沒這回事一樣待在我身邊？?我既詫異又迷惑，他也許是個專情的男人，但現在看在我眼裡的一切卻是種陰謀論。

「我不認為這哪裡有問題，也許我只是想要遠遠看著你就很好，妳─?

我不加思索地說：「不對，你一直再偽裝，在無數場合裡你的確扮演了很完好的一面，你是個好學生、好朋友更是一名好醫生，可是這麼多美好的世界裡，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真正的樣子！?

「妳不一定要把事情想得這麼嚴重，其實，我坦白的說是怕我給你壓力─?

我閉上眼睛，好讓情緒可以緩和一些，「梁政鴻，你還要扯多少謊才能圓一個美滿！?

「我不知道妳說的意思？?

「對，這事情真讓我難以說出口，但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找你問清楚，可是現在看來，很顯然你的謊話騙得我夠久。?我從包包裡掏出相片，拿在手上給他看。

照片，是藏在那張我和子漢合照的後面，這是我的直覺，雖然我不認為自己無聊到把照片夾在相框裡面，但是結果確實如我想像。我熱愛將相片洗出來作為留戀，所以從求學到結婚，我擁有好多回憶，可是我並不認為我熱愛到連自己和男人赤裸一面照下來，看到當下我真恨不得把照片燒毀，好永遠保持我完美的生活，但，我沒有這麼做，因為理性面告訴我，照片就是活生生的證據，就算梁政鴻矢口否認，也無法詆毀這一切。

面對我的質問，他整個人瞬間僵硬不動，這也是我預料得到的畫面。

我輕聲道：「你顯然不願意告訴我關於這張照片裡的故事。?

「妳這麼想知道的理由是什麼？?

「什麼意思？?

「如果我告訴妳，其實我們曾經很相愛，只是妳忘記而已，這樣的答案是妳願意聽到的嗎？?他的手緊握著我，又說：「荷西，我不怨妳忘記我的存在，但是我可以保證，從沒有半刻停止愛妳的心，這一點是無庸置疑。?

「為什麼？?我抬起臉凝視著這個男人，起先我的確是驚嚇過頭，是因為我從來沒把梁政鴻當作男人來看，即使我們越過朋友的軌道，我一直以為我們的關係會一直友好下去，可是現在他的每一句話卻讓我全身上下不自主的發顫。

「我知道妳的感受，如果妳願意我可以慢慢告訴你所有一切。?

「不，我不要知道！?我激動地喊著。

「妳說什麼？?他的表情不太好看，但是他吞嚥下不滿情緒，對著我說：「過去多少日子，我們彼此相愛，我以為妳應該很開心發現這件事，然後再一次投入我的懷抱。?

我掙脫掉他的手，將臉埋在手掌心中，我根本不知道該做何表示，所以遲了很久才抬頭看著他。「你瘋了嗎？我已經子漢結婚了！?

「他不愛妳，而妳也不愛他，不是嗎？?

「天哪，誰說我不愛子漢，如果我不愛他，為什麼當初要嫁給他！?我回道，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完美，以前我怎麼就找不出其中的破綻。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妳心裡有我。?他音量提高，黑眸中閃爍著一道沉澱的光芒，那彷如在黑夜中才能查覺到的光。

看來我們並沒有說下去的理由，其實我確實是嚇了一跳，當他說到激動處的時候，我很想逃走，但是雨下得太大了，我只好尷尬繼續和他躲在傘下。

我的視線往外看去，街上的行人還是劈哩啪啦的雨聲，雖然看起來是個狼狽的組合，但只乍看一眼也覺得最荒唐事現在我和他。

幾分鐘後，我淡然回道：「你說我心裡沒有你，也許是對。?

「對什麼？?

我說：「也許我心中從來沒有你，所以我忘記你了，那些關於曾經美好的記憶，我一點也沒有想起來，即使我看到照片。?

「妳不是對我沒有感覺，妳只是忘記我的存在。?

我快要崩潰，但是最後我在他面前卻是用笑帶過一切，「梁政鴻，你是個高材生，該懂得我想說的話，一個女人要是不愛這個男人，是絕對不會把它放在心上，因為人是自私，到頭來我只願意選擇追求我想要的幸福。?

「妳追求幸福的代價就是把我忘掉，關於這點我並不意外。?他的臉上浮現出笑容。

「我向來就是直來直往的人，所以如果那些話有傷害到你，也許我該跟你道歉─?

他沒等我說完，而是直接截斷我的話說：「妳知道，我不會接受妳的道歉。?

我嘆道：「好吧，這樣的結果不是我一人造成，但是我認為，從這現在開始，我希望我們保有該有的距離，這樣對彼此才是最好。?

「什麼叫做最好！難不成發生這麼多意外，妳的心裡還是只有他嗎？?

他看著我，這原本不該是冷冽的氛圍，如果真的如他所言，我愛過這個男人，我們瘋狂迷戀彼此體溫而拍下的紀念照，現在我該雙眼含淚的上前擁抱他，可是我的內心因出軌而內疚，我想要逃避這一切。

「我們別說了，今天就當我沒來找過你。?我閃過他的手，作勢要離開。

「妳又要逃到哪裡，現在跟我說清楚！?他吼道。

「我能逃到哪裡？現在我滿腦都只有一個字，你知道是什麼嗎？?我張大雙眼，回頭看著他說：「賤，就這一個字。?

「荷西，妳真的不需要逼自己，就算是真的在一塊又如何，我們根本不犯法。?

我冷笑道：「我們的關係，也許就像你說的並不犯法，可那都是因為你沒去想過後果，看看我們現在的樣子就知道，有多狼狽。?

「所以妳真的打算回到子漢的身邊，即使他的身邊已經有個胡雅星？?

其實，他沒必要跟我說這麼多，我跟子漢的關係確實已經處在冰裂狀態，就算現在我從這裡離開，也絕對不可能是去跟子漢告解我的過錯，我說不出口，也不知道該從何處說起。

「我現在一點也不想跟你吵這個問題，我需要冷靜去想想我們之間到底錯在哪裡。?我的語氣應該很嚴肅，全身硬梆梆的如同剛從冷凍庫拿出來的冰棒。

「荷西，我們沒有做錯，這世界欠我們一個公道，你不該選擇退縮。?

我帶著嘲諷的語氣看著他，道：「公道！你要我怎麼去跟這世界討一個公道？我背叛的不只是你，還有子漢，現在想想也許子漢早就察覺到我們的事情，他選擇胡雅星並不算是壞事。?

「妳沒有背叛任何人，也許妳該相信自己。?

「我拿什麼相信自己，我連跟誰發生關係都會忘記，你卻告訴我要相信自己！?我怒道。

「荷西……?

「你不懂我的感受，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走上背叛這條路，當我牽著子漢的手的時候，我感受到的愛是誰都無法取代，我真的信了這一點，可現在看來一切都很可笑，不是嗎？?

他激動地喊道：「子漢他不是好人，我那時候就看出這一切，而妳更該看清楚，像那種得不到妳就硬上的男人根本就不值得妳留戀。?

「你胡說什麼？?

「他為了得到你不折手段，那種骯髒的感覺，妳忘記了嗎？?

我想要冷靜下來，也許那些話震撼力太大，我還未完全吸收完那些話的涵義，但我內心卻產生較不可能的想法，我看著梁政鴻，緩慢的開口問道：「那話什麼意思？難道那一次在病房裡的事情，你全都知道？?

「我只是不小心看到這一切。?他說。

「不小心看到這一切？?

「對，不小心。?

「不小心讓耳朵貼在門口，然後聽見子漢對我發洩猶如被強暴的場合，梁醫師，你有什麼毛病啊？?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妳。?他頭垂得低。

「不知道怎麼面對我？可是我倒覺得你在外面聽得挺爽，因為你心裡肯定想著要如何報復像我這樣女人，你想讓我嘗嘗受罰的感覺，你肯定非常的開心吧！?

「荷西，我沒有這個意思。?他伸開手臂將我擁入懷中，溫柔低喃道。

「不要靠近我，你讓我覺得噁心！?我推開他，同時退後一大步，任由雨滴打落在我臉上。

他讓我差些把緊握拳頭往他臉上去，而我深呼吸一口氣，將高漲的怒氣是塗壓下去。

「荷西，妳不該對我說那樣的話。?

他想要靠近我，但我已經伸手拒絕他靠向前。

「即使被發現還是要拉著我不放，而或許該說的是即使我的身體很髒，偉大的梁醫師依然選擇寬容接受我的一切，你以為我會就此選擇到你身邊嗎？?

「荷西……?

我雖然想把怒火全發洩在他身上，但多年的交情，使我膽怯，於是我耐著性子告訴他說：「梁政鴻，不管你用什麼心態，從我得知事實那一刻，我們的關係就不可能有任何發展，不管我們曾經多麼相愛。?

「荷西，妳不能這樣對我。?

「拜託，從剛才到現在，我都能理解你的心情，即使整件事聽起來不合邏輯，但是到現在我才發現我對你始終沒有超越友情這條線，你懂嗎？?

「妳只是不願意跨過那條線。?他的態度依然冷靜，因為如此總讓我不寒而慄的發顫。「我說過，妳隨時都可以回到我身邊─?

我打斷他接下來的話，果斷回應：「不會，不論我的世界變得多麼詭異，我余荷西絕對絕對不可能在你身邊。?

「荷西……?

「公車來了，我得先走。?

公車的門開啟，我快步的踏過積水區，水瞬然濺在褲子上，但我仍是快速跨上車裡，等待司機將門關上，這才回望去依然呆站在公車站撐著傘的梁政鴻。要是我沒有衝上車來，我鐵定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複雜場面，當然不管怎樣，我都需要一個人好好冷靜一下。